所謂追隨(1 / 1)

所謂追隨

鄰居,未知其姓甚名誰,也不知道他住幾樓。仿佛是說過的,終未記住,隻知道是我樓上某一層。

最初知道他,是他弄一根長電線,從樓上引到小區地麵,電線的盡頭連著拋光器,機器飛旋出一陣刺耳的噪音和纖細濃烈的煙塵。噪音停止煙塵落定,他的根雕穩坐在水泥地上。都是規格很小的東西,有的很具象:鳥狀物、波濤或者亭台樓閣;有的很抽象,我並未費一點細胞去想象,就那麼懵懂著吧,也無所謂的。反正都是些愉快的小東西,這就足夠了。它們的主人五短身材,平頭,沒有胡須。你懂的,我在暗示他並不把自己秀成藝術家的範兒。尤其眼神,沒有藝術二把刀們通常有的假古董一樣的賊光。這是我樂意駐足聊一會兒的前提。

他每年都這樣在室外操作幾次。上一個夏天,我看著他整個人灰撲撲的,問他:

“舍得賣麼?”

“不太舍得,”他笑笑說,“不過,也賣了一個。”

“多少錢啊?”我俗氣地問。

“一萬元。”

“呀,賺大發了。”我曉得這是句外行話。

果然,他有些無奈地笑了:“也不見得,我十幾年的東西呢。”

他點燃一支煙:“本月26日,會展中心有我一個根雕展。

有興趣你去看看吧。”

“好啊,有時間我一定去。”為了顯示真誠,我重複了日期。

僅此而已,我並未去看他的根雕展。

有時候,我思謀一個事兒。就是,這樣一座小城,實際上市區人口不足五十萬的小城,到底有多少這樣的對藝術懷有熱望的人呢?

今年春節前,市文聯搞聯歡,我提前半小時到場,迎麵碰上一個叫餘力的人,他是書法家,大約十年前就認識他了。他的女兒和我的女兒及另兩個孩子跟同一個老師學習二胡。孩子們上課的時候,我們四個家長在外間閑聊打發時間,常聽他說協會的趣事,他似乎也跨行,因說起在當地晨報、周刊和日報上發表文章的事情。我從未插言,我是那種嘴很懶的人,這使得某一年市文代會上他看到我時著實吃了一驚:

“你幹嗎來了?”他疑惑地問我。

“開會嘛。

“開會?你來開會?!”他真的暈掉了。

我有點愧疚,我也許應該在之前家長閑聊那會兒,找一個合適的茬口,說一下我也寫一點文章。好在那時,我們已經不大見麵,因為孩子們的二胡課已經告一段落,各自拜了不同的師傅。

相隔數年之後,在聯歡會上再見,直接握手問好。餘力從前的窄長臉變成寬長的國字臉——這個真為他慶幸。美術家書法家協會的人早到,在相連的幾張長條桌上寫書法作畫,熱火朝天的。我看了一小會兒,和餘力聊了幾句,碰到另一位女作家就結伴找了個座位,坐下了。漸漸地,暗暗覺得有趣。之前並未想到是否能碰到餘力,我早忘掉他了。碰到了也未見得驚奇或者歡喜。人生大凡如此。也許由於這一點,我又想起我樓上做根雕的鄰居。於是,隻要有人走動,我都禁不住抬頭看過去,竟然猜測起是否能在這個場合碰上他了。

實際上並未遇到。

午宴之後,回家的路上,迎麵遭遇各色麵目,還有身邊無數過往,不免又想:這些人都是做什麼的呢?有多少像我們這樣對文學藝術有感覺,而終究成不了大器的人呢?這件事,讓我們快樂多些,還是痛苦多些呢?

這是個不太說得清楚的問題,比較永恒的問題。像正在漫天飄飛的雪花那樣永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