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水麵原本還有暖意,可是隨著意識逐漸模糊,蒼梨的身體慢慢往下沉,落入冰冷的水底。
幽暗的光從四麵八方湧來,將她包圍。
那一夜,電閃雷鳴,風雨交加。慘白的光照亮了母親消瘦的臉。毒藥的苦澀氣味飄滿了整間屋子,若不是身後那雙手死死地捂著蒼梨的嘴,她一定會發狂地尖叫。眼前的一幕,就好像巨石一樣壓在她的胸口。她眼看著一切發生,卻沒有辦法阻止。眼淚從她的眼角無聲地淌下來。她沉重的喘息聲被掩蓋在了那群人得意洋洋地叫囂聲中,還有窗外的隆隆雷聲。
濃烈的藥味兒讓人窒息,那些癲狂的笑聲更讓人無法喘息。蒼梨在嬤嬤的懷裏掙紮著,悶熱、恐懼、狂躁和心碎,讓她逐漸地失去意識,脆弱的身體抽搐得好像被牽線的木偶。她迷迷糊糊地覺得有人在拚命地搖晃自己的身體,但她卻覺得身子那麼輕盈,好像輕輕一動,她就能化成一道光,完完全全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忽然有一股熟悉的暖流,從嘴唇灌進來,好像一隻手緊緊地拉著她,不讓她走。她忍不住回過頭,向黑暗中張望。在那一片模糊的光暈中,她似乎看到了一張臉。那樣濃烈的憂傷驀地向她襲來,耳畔回蕩著擁有強烈願望的聲音。
不要……不要走……不要……
“發生什麼事了?”跑回來的蓮蓉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幕——蒼梨渾身透濕地躺在地上,湛溪驚慌失措地跪在她身邊搖晃著她的身體,一遍一遍地替她做人工呼吸,擠壓她的腹部。
濰婭呆呆地站在一邊,不知是意識到了自己闖下的禍,還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出現在她眼前的會是湛溪,而不是北野輕雲。
“我去叫禦醫!”安王看了一眼湛溪的背影,拍拍嚇呆了的小順子的肩膀,示意他守候在這裏,轉身就奔向太醫院,甚至沒有看得清楚那躺在地上的人究竟是誰。他隻知道,憐貴人是他的皇兄珍視的人,她不能有什麼意外。
“梨兒……你醒醒,梨兒!求你了,快醒過來……”
那不是嬤嬤的聲音,也不是母後的聲音,卻那樣熟悉,有一種不容抗拒的力量,足以讓她動心。
她微微張開眼,隻是想要看一眼。是誰,是誰在黑暗中呼喚她。
於是那張臉的輪廓,就在她的視線中慢慢清晰起來。
“梨兒?你快點醒過來,你不能睡!”
湛溪無法抑製地顫抖著,前所未有的恐懼從心頭湧出來,溢滿了他的胸腔。他的心,比她的身體還要感覺得清楚那徹骨的寒冷。
“不要留下朕一個人。你要什麼朕都可以給你,隻要你在朕身邊,不要離開朕!”
他……是他……
數不盡的繾綣眷戀,從蒼梨的心頭蔓延開來。她轉身走向那團光的方向,走向有他的身影和麵容的地方。
“不要離開朕……”湛溪緊緊抓著她的胳膊,祈求一般地喃喃自語。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忘記了多久這眼淚的滋味,可是當那一行溫熱劃過他的臉龐,他知道他是真的怕了,怕她會像水一樣,從他的指縫間流走。他的心好像也被撕開了一道傷口,鮮血湧了出來,滾燙而灼熱。
那銀色的淚滴,仿佛墜落的流星,滴落在蒼梨冰涼的臉上,猶如濺起的火花,讓她感覺到灼燒一般的疼痛,遊蕩在虛無縹緲的黑暗間的思緒猛然清晰起來。她逐漸放大的瞳孔驟然緊縮,投映出他臉上的淚痕,讓她的心尖銳地疼起來。她睜大眼,努力地看清楚,她還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離開他身邊。可是他的淚啊,像刀子劃過他的心。她抬起手來,冰冷的手指輕擦他臉上的淚痕,喃喃地喚道:“皇上……”
湛溪愣了片刻,她的聲音字字清晰地刻進他的心裏,讓他趕緊打量了她一遍,確定她還活著。那柔軟的胸脯因為艱難地呼吸而上下起伏,似乎就是她活著的證據,觸碰到湛溪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他恍若看見了她從鬼門關前饒了一圈兒,卻還是向他轉過了身走來,回到他的身邊來。他似乎正看著一件失而複得的珍品,忍不住一把將她摟在懷裏,用盡全力地讓她的身體緊貼著他的胸膛,讓自己能夠感覺到她的溫度、她的呼吸,哪怕是那麼冰冷和微弱。她身上散發的每一寸水汽,都變成了他的呼吸,唯一能給他力量的東西。沒有什麼可以說的話,沒有什麼需要做的事,隻是將她抱緊在懷裏,無論是誰、無論什麼事,也不能讓他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