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當空,康寧宮也仿佛脫去了一層浮華的外衣,變得清麗無比。尤其是眼前滿園的鮮花,讓蒼梨浮躁的心安寧下來一些。但她仍是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事貴於專,雖然隻是閑庭漫步,但若不用心,也難欣賞到這滿園的美景。”太後淡淡說道。
蒼梨一愣,瞧見太後並沒有看她,卻能感覺到她的心神不寧,不由心虛地點了點頭,掩飾說:“臣妾知道了。隻是這樣多的花,讓人有些目不暇接了。”其實她不過是在想著,太後這大半夜的讓她陪同賞花,究竟是何意思?
“花園之所以成為花園,就是因為百花齊放,才體現出它的美。憐貴人也是在宮裏長大,這些道理,自是應該明白。”太後前麵的話聽上去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妥,但最後這一句,卻讓蒼梨不禁深思起來。怎麼聽,都覺得這話有弦外之音。太後所謂的道理,僅僅是指花園那麼簡單?
就在蒼梨思量之時,太後的腳步卻在一個花圃前停下來。
一株一株的玫瑰在夜色下開得燦爛,一派欣欣向榮的模樣,帶著點點露珠,讓人好不憐愛。
太後卻指著其中一小叢,向身後的花嬤嬤問道:“為何這裏的花都枯萎了,卻隻有臨近這一朵開得如此嬌豔?”
“回太後,大概是澆花的宮女們偷了懶,水隻撒到了臨近這邊,所以這裏開得好,那邊卻都萎頓了。”花嬤嬤低頭答應。
太後盯著那朵花看了一會兒,幽幽地歎了口氣說:“一枝獨秀固然自成風韻,但花園就是花園,總要協調一致才能凸顯整體的美麗,太突兀的東西,就是礙眼--”說著她頓了一頓,半躬下身子,不顧莖葉上細小的尖刺,將那開得最好的一朵玫瑰的花朵掐了下來,果斷利落,毫不留情。“礙眼的東西,哀家就一定會拔除,哪怕會有一點小小的疼痛,但哀家作為這花園的管理者,必要以大局為重。憐貴人認為哀家說得可對?”
蒼梨一窒,恭順地垂下眼眸說:“太後娘娘識得大局,臣妾受教了。”
太後微微一笑,那被湛溪繼承了的幽深的眼眸在月光下泛起冷光,說道:“你們這般後輩,沒有多少閱曆,往往會憐惜這花朵,殊不知它可能是牽著他鼻子走的罪魁禍首。這宮人澆花的時候,不懂得雨露均沾,以為是憐惜了這朵花,卻不知槍打出頭鳥。所以我們都得銘記這個道理,愛,往往可能變成害。哀家從小也這樣訓導皇帝,卻不知他究竟聽進去幾分。現在孩子大了,哀家這個做娘的也管不住了。”說著她自嘲一般地笑起來。
蒼梨並不愚笨,抬起頭來看著太後眼角的幾根含義頗深的笑紋,心裏蔓延著一絲冰涼。原來太後要教她的道理,就是這後宮裏的養花之道。雨露均沾,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此刻卻如同大石一樣壓在蒼梨的心上。她用了半晌平複心情,回道:“太後娘娘用心良苦,臣妾相信,皇上那麼聰明的人,早晚會明白太後的心意。”
敬嬤嬤跟在蒼梨身後,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蒼梨。
“皇上現在年輕氣盛,正是希望憑自己大展拳腳的時候。哀家老了,說話也囉嗦,難免不惹人嫌。今天說得也夠多了,怕是憐貴人也覺得哀家多話。”太後難得用這樣謙遜和善的口氣,雖然麵上的表情仍是冷淡的,但也滲透著一抹滄桑之意。不管她說這番話的意圖何在,但每一個女人回憶起自己年輕貌美的時候,又何嚐不會感歎時光的蹉跎?那自嘲一般的字字句句,又無不透露著心酸。但子嗣終究是希望所在,孩子是母親生命的延續,看著孩子一天天長大,也就好像看到了曾經年少的自己。太後把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皇帝的身上,便也無可厚非。
“臣妾不敢。太後娘娘字字珠璣,臣妾自當如數家珍,又怎敢嫌棄?”蒼梨低下頭謙虛地說,但那眼眸裏卻湧起來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霧氣,遮掩了她清亮的目光。
“說句不害臊的話,哀家也是懷念年輕的時候。年輕總歸是好的,朝氣蓬勃,若是還有像憐貴人這樣花一般的容貌,那就更是上天眷顧了。年輕人,要懂得珍惜才是。”太後說完,將手裏撚著的那朵玫瑰輕輕地插進了蒼梨的發髻中,緊挨著那閃閃發光的梨花簪。
原本輕盈美好的玫瑰花,忽然好像變成了千斤巨石,壓得蒼梨有些喘不過來。她抬起頭看著太後轉身過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動彈,耳邊一直回響著太後今夜的字字句句。蒼梨不知道太後究竟是醞釀了多久,可當真是一句話都沒浪費,用心良苦可見一斑。她想要苦笑,但連勉強都沒有辦法扯出一抹笑容來。
“哀家困了,回寢殿吧。憐貴人也去自己的房間好好歇息。”太後的話嫋嫋如煙,變成一片浩瀚的迷霧,遮蓋了蒼梨眼裏清晰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