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這麼大,祺王還沒有看見過湛溪對身邊哪個女人表現出感興趣的神色。唯獨這個南宮蒼梨。他還記得第一眼見她時,他隻注意到她傾國的美貌,不過他也知道皇上不是貪圖美色之人,所以他並不確定和親能夠順利進行。而作為國力正盛的北朝的使者,祺王也並沒有下定決心放棄眼前乘勝出擊的好機會,即便前麵的南朝邊防堡壘,是祖祖輩輩幾十年都久攻不下的魔咒。直到蒼梨對他說出那番憂國憂民的話,讓他改變了立場,他猛然發現,麵前站著的絕不是一個隻有姿色而全無大腦的刁蠻大小姐。現在看見北皇的眼神,祺王就更加確信這一點了。但他也不會傻到去想,她還能在不近女色的北野湛溪麵前翻出什麼更大的浪。隻是她能達到和親的目的,這一切就應該告一段落了。祺王很輕地,幾乎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地,為她歎了一口氣。
“皇上,皇後娘娘之前已經在長樂宮預備下了住處,吩咐說,如果皇上答應和親,就請新主入住。奴才是否現在帶憐貴人去熟悉環境?”小順子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現在提出了這個問題。
更不知為何,皇帝一聽皇後和長樂宮的名字,就皺起了眉頭。
連祺王也深吸了一口氣,立馬上前說道:“皇兄,臣弟以為,憐貴人既是我南北兩朝從此交好的紐帶,也算平息戰亂的有功之臣,理應賞賜單獨的居所。若屈於長樂宮門下,恐怕顯得我北朝有失禮儀。”
湛溪聽了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那就賜玉茗軒。自從先皇順妃仙去以後,那個地方一直閑置。就是地方偏僻一點,有人住進去,也添點人氣兒。”
“可皇後娘娘……”小順子又是一副為難的樣子。
湛溪用冷得快要結冰的眼神瞥了一眼小順子,似乎尤其厭惡小順子這副因為擔心皇後有意見而反駁自己的旨意的模樣。
小順子知趣地噤聲,到蒼梨跟前恭敬地說了聲“請”。
蒼梨禮貌性地笑了笑,轉身跟著小順子去。她看見了墨雲關切的眼光。他的眼裏閃爍著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光彩,充滿了複雜的情愫,想要高興卻又止不住難過,想要灑脫卻放不開執著,明明應該是願望成真之後的喜悅,可他看著蒼梨的目光裏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好像是有一把刀子從自己的血肉裏硬生生地割掉了一塊。她就像一朵梨花,被風從枝頭帶走,不悲不喜。
墨雲的目光隨著蒼梨消失的身影而悵茫地遊曳在遠處皇宮的邊際與天相交處。他的心,仿佛也被一齊帶走了。
“朕已在禦花園備下酒宴為使節們接風洗塵。墨將軍,請吧。”
湛溪難得的一句敬語拉回了墨雲的思緒。墨雲回過頭來,正好有一瞬間和湛溪四目相對。他一閃而過的悲哀和憤怒映入湛溪的眼中。湛溪的唇角卻勾起看不見的笑意,像看見了久違的有著某種糾葛的老朋友,抑或說是,老對手。他的腦海中浮現出漆黑的街道。
兩名隨從護著白衣少年在夜深人靜的小鎮上亡命地奔跑。
身後的夜幕中呼啦啦地飛出四五個黑衣蒙麵的殺手,對少年一行人緊追不放。
“帶殿下先走!”中年隨從拚命將白衣少年和另一人推進旁邊漆黑一片的小巷子裏,自己卻舉著染血的刀再次撲向後麵緊追不放的殺手。
白衣少年一手捂著胸口,鮮血順著指縫從衣襟裏湧出。他的臉色蒼白如紙,仿佛隨時被狂亂的風撕破。纏綿的梅雨從白天下入了夜裏,所有的一切都淹沒在雨影裏。白衣少年腳步踉蹌,隻有身旁的護衛攙著他,一麵回頭查看後麵的動靜,一麵在交錯縱橫的小巷中亂竄。可是白衣少年完全失去了力氣,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
“殿下!”護衛努力扶著他,卻無法再拽著少年前行。他四處打量,發現旁邊一間宅子的後門沒有上鎖,於是心一橫攙著少年撞門而入,躲進了黑乎乎的馬廄。“殿下,屬下出去找點金創藥,您撐著!”
少年麻木地聽著。眼前的所有仿佛都是黑白,雨影在屋外旋轉。他睜著空洞的雙眸,好像死亡近在眼前。黑白交錯中,忽然出現了她清澈的雙眸。
那雙,和南宮蒼梨一般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