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正是大暑節氣後的第四天,太陽暴曬,陶圓圓卻異常興奮。一路上嚷著熱,摘下大蛤蟆鏡說:“我馬上就要和冰淇淋一樣熱化了,趕快進店裏逛逛,吹一吹冷氣。兩周後就是七夕情人節,讓我們提前慶祝一下,買點小禮物犒勞一下自己。我給你買,兩個女人再一起吃上一頓好的。”
\t別看陶圓圓身材很小隻,能量卻十足,飯量也大,以一天吃遍無錫的氣勢,拉著錢芳跑過幾條街,一點都不喊累。工作一周的錢芳是體力趕不上,隻覺得疲勞。
\t做美容全是體力活,陶圓圓說自己:“人瘦胳膊可不瘦,手臂上全是肌肉,跟練過鐵砂掌一般。”逛街時緊拉著錢芳的手,拖著她走,錢芳覺得她的手掌硌人,粗糙而且骨節寬大變形,陶圓圓做美容行業有十年了,是一個年輕的老行家,有點讓錢芳心疼。
\t陶圓圓一頭栗色的長卷發,臉越發顯小,很會穿衣搭配,蹬著十厘米的高跟鞋,打扮入時。相形之下,錢芳簡單就是原生態,像個樸素的女大學生。
\t陶圓圓看不慣她,“孬好也是在銀行上班的人,別丟了銀行的臉。”拉著錢芳進金店,說要送一件情人節禮物給她。
\t錢芳說:“我上班時著正裝,也化淺妝,怎麼就丟銀行的臉啦?珠光寶器那是搶銀行的人,再說銀行的錢又不是我的,哪來的大道理我就必須打扮得像銀行出來的,運鈔機啊!”
\t“你還學會貧嘴了,沒聽過佛要金裝,人靠衣裝麼?不過你平時都穿工作服,哪個女職員不是加了很多配料,讓製服顯得更美,你連妝都畫得淡,突然被人搶風頭,出門可別說你有我這個開美容院的朋友!”
\t“我還怕被人搶風頭?”
\t陶圓圓不理她,指點著櫃台裏亮閃閃的飾物,歎氣說:“誰讓你沒有情人,隻有我這一個朋友呢?我先冒充一把。”
\t挑了一付小巧的金耳釘,閃閃發光,錢芳的臉顯得更加俊俏,熠熠生輝。錢芳翻價格牌,覺得還能承受,便說:“我又不成佛,連凡人都還沒活明白呢,幹嘛要金裝?”
\t陶圓圓變相地誇她:“別想了,你離成佛還十萬八千裏呢?”
\t“你說得是師徒四人?”錢芳取笑她。陶園園的美容店擴大之前就三個美容師,加上她自己,那時就自嘲是——“師傅帶著仨徒弟”。
\t陶圓圓拉著她在鏡子前左相右看,佩服自己的眼光。“咱馬上就要苦盡甘來了!還別說,你稍作一分打扮,就有十分漂亮,精氣神也有了,果然是先敬羅衣後敬人的老話沒錯。你適合戴黃金,再弄一付沉甸甸的金鐲子壓著,顯得你皮膚多白呀!都要像你這樣天生麗質,我們美容院可是怎麼活啊,都該沒生意上門啦!”
\t錢芳聽她當著營業員的麵前,誇大其詞,怪不好意思,說:“你的宗旨不是使美人維持一直美麼?”當然不會讓陶圓圓付錢,錢芳自己付了,不過五百多塊,她一直沒有心思在這上頭,美或不美,對她的人生重要嘛?
\t該提前入場了,陶圓圓歎一口氣說:“這一路上吃過來也快飽了,等看完《雷雨》出來再吃夜宵吧。托你的福,我來感受一下高雅藝術,品味藝術氛圍裏的慢生活。等我有錢了,我要每天活得風雅,優雅地變老。”
\t“老都要老了,還在乎什麼優雅地變老!”
\t原來話劇演出是《雷雨》,陶圓圓不提,錢芳完全沒留意,原打算送人,所以沒仔細看票麵,此時拿出來仔細端詳。陶圓圓打她的手一下,說:“我就要做老妖婆,隻要優雅,不要老,你傻不傻呀!”
\t錢芳好多年沒進過劇院,連電影都是難得才陪小芮去看的3D動畫。偏偏又是這一部話劇,最後一次還是和林振,仿佛是上一輩子的事情。
\t錢芳還來不及感慨萬千,已被陶圓圓拉去買飲料,要帶進去喝。
\t隨後落座,陶圓圓有點兒激動過頭,驚呼到擾民的程度,“竟然是這麼好的位置,這票一定不便宜吧?讓我看一看多少錢。”
\t為了體現某種高雅,或為友善平等的目的,票麵竟然體貼地沒有印上票價,隻有座位號。
\t陶圓圓好似撿了天大的便宜,美滋滋,心安理得地坐進寬大的扶手椅,眼眸不安分地四周打量,足以用賊眉鼠眼來形容。摸一摸把手,彈跳一下座墊,充分享受優越的位置和良好的視野,台上布景曆曆在目,清晰可辨。錢芳看見她這模樣,也覺得開心,比自己來看話劇更開心,“等我有錢了,我會經常買票請你來看。”
\t“我請你!我小時就一直夢想,有一天穿上漂亮的裙子,坐在大劇院裏看芭蕾舞演出,就像俄羅斯的《天鵝湖》,一群白天鵝中間一個黑天鵝王子,在如鏡的湖麵上翩翩起舞,太美啦!還有壞天鵝來打架,矯健的身姿,跳躍起落就像滑翔的鳥。”
\t人在醜小鴨時期都做過白天鵝的夢,總以為自己有一天會站在聚光燈下閃閃發亮,男人的眼光充滿愛慕,女人則充滿忌妒,齊齊集中自己身上。錢芳沒有這樣的需求,因為她一向受人關注,曾活在聚光燈下讓人羨慕。陶圓圓娘家很窮,不可能滿足小女孩這種願望。
\t第五排中間,這麼好的位置,當時錢芳隨手接了票,受人如此大的好處,糾結要怎麼回報?同事說是那天有事,怕浪費掉才送給她,她真沒多想。
\t錢芳是個糾結的人,最怕無以回報,空欠人情,負擔很重。“你說,送我票的人,他是怎麼想的?這麼貴!”
\t大幕拉起,第一幕開始,陶圓圓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將賊亮亮的眼睛轉向舞台,為了陶圓圓這票也應當拿,拿得值,錢芳心想。
\t四周安靜下來,錢芳身處其間,心神恍惚,仿佛回到當年,正年輕,看見另一個單純又信心滿滿的自己,美好而稚氣未褪的錢芳。
\t錢芳用憂傷的眼神,羨慕那快樂的舊時自己,就像別的女生羨慕她一樣。那正在一段最美好的熱戀時期,青春的美好達到了高潮,她和林振專程來看話劇《雷雨》,對劇情與演出的期待,遠不如對個人手牽手共坐在一起的快樂。戀愛中的人理解力出色,領悟能力也超群,劇情真的能感動到她,因為她的多情,才會被情打動。
\t錢芳當了真,流淚不止,林振說她傻,這種劇情都相信,伸手過來幫她擦,不是用手帕或紙巾,而是空手拭著她的淚,將她的頭托過去,靠在他肩上。林振說:“你傻不傻氣呀!怎麼不分戲裏戲外呢,故事都是人編的,哪能當真。”
\t林振的手寬大,不像陶圓圓的手粗糙,每根手指都是光潔細膩,沾著她濕濕的淚,皮膚潤滑,指甲蓋是圓圓的,整齊平滑。錢芳的頭靠在他肩上,他的手並沒有離開,而是停在她的麵頰上,溫熱的呼吸與唇邊潮紅全噴在他手上,長發也蹭著他的鬢角。林振淨麵修容,年輕而好聞的味道,手很暖。一句話也不說,相依偎著,足夠美好。
\t那時的錢芳,性情是溫婉開朗,儼然一位端莊的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