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又見(1 / 3)

錢芳夢見林振了,她很少會夢見林振,大概昨天換新上手機,清理手機裏的聯係人,看見他的名字,停了五秒,猶豫是否要刪除。又覺得特意刪除是心裏懷鬼,就保留下來了,隨後便夢見林振。

\t夢見林振是五歲的小男孩子,就如林緯恒一模一樣,站在春天的麥地裏,風吹麥浪,一個十歲的小女孩,編著兩條烏黑的長辮子,大聲喚他“振兒,振兒!”醒來了。錢芳以為那女孩子是自己。

\t果然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林振第二天聯係錢芳,要與她見麵,林振的語氣平穩,從來聽不出什麼大事。

\t這次林振約見她的地方在一處私家私花園,進去才知道是對外營業的茶社,是林振一個朋友的生意,包間裏布局優雅。外麵是古典園林,竹枝梅林,即便是十一月,園內依舊花木扶蘇,飄放出晚桂的香氣,仿佛世外桃源,與鬧市隔絕,隻活在這四角的天空裏,簷下掛著銅製風鈴,緩緩地搖著。

\t室內古樸,牆上掛著古琴,牆邊放著兩盆盛開的菊,白瓷缸中蔥綠的水仙還未長出花箭,俊俏的長葉聚生於水中。菊有幽香,桂木香得馥鬱,適合飲茶時觀賞。

\t一向理智穩重的林振,今天完全不同,在此情此景下竟顯得神思沉吟,文藝多情偏愛少年,又在這三十六歲的成熟男人身上,顯出有情有義的深味。

\t林振繼續談起上次的話題——林大姐母女。

\t這件事果然適合交給林家人自己處理,想像一下若是錢溢那天去抓到的是錢芳,幸好這一段弄巧成拙的好戲,錢芳並不知道,不然還不如何感想。

\t林爸上年紀後,也不似年輕時那般無情,開始有點後悔,年過六十而開始反思人生,懷念過去的老地方,珍惜親情。林鎮民以為仇恨父親的女兒麥花,已經長大,嫁了人,應該不那般恨他,再見麵應該能一敘骨肉親情;他以為和他離婚的妻子,也許不會再嫁,可是,能在農場裏頤養天年,平安活到老,若見定是執手相看淚眼。這是林鎮民心裏的理想狀態,他甚至不去求證,害怕背負上良心的債。

\t誰料想,他牽掛的兩個人,流落到離他很近的城市,在貧困線邊緣徘徊,正是他最初回城的無錫市守候了十年,都沒能與自己見麵。林鎮民心裏一開始猶豫不決,想著要不要見麵時,林振已經去見過林大姐。雖然林麥花怨恨父親,麵對這個陌生的弟弟,卻天生一股來自血脈同根的親情,讓她流下眼淚,止不住地嗚咽,熱乎乎的淚水從指縫裏流淌。

\t林振將姐姐擁在懷中,他知道,沒錯,她一定是他的親姐姐,不然不會天然就熟悉,他姐姐的手很粗糙,幹慣了粗活,又在美容院裏沾上了脂粉香。並不漂亮,卻樸實的叫人心酸。

\t林麥花的母親,頭發花白,坐在地下室暗淡的光線裏,瘋瘋傻傻。拉著林振的手叫:“鎮民,麥花她爹,你可回來啦!”那喜悅是小心翼翼,怕驚破夢網一般,老淚縱橫,叫人不忍直視。

\t林振問他父親要不要見林大姐母女,兒子的逼視下,林鎮民有點窘迫,他從未提過前妻和女兒,丟在新疆這些年,他也寄過錢,後來麥花成年了,就斷了音訊,麥花心裏怨恨,也從未給父親寫過回信。林鎮民沒有聽到前妻瘋掉的消息,於是就假裝心安理得。

\t麥花娘與林鎮民同齡,是農場一個小隊的隊長家閨女,當別人都叫林鎮民是小“上海鬧子”時,她怯生生地躲在人群裏偷看他,他的綽號就簡稱——“鬧子”——是當地人稱呼外地來的城市人,帶著某一種尊貴。因為林鎮民一家都是上海鬧子,所以在鄉土氣息濃重的軍墾農場裏,他家是貴族,是別人仰望的對象。林鎮民在年輕後生中是出類拔萃的,麥花娘不敢靠近去搭一句話。

\t林鎮民的父母帶著滿腔熱情支援邊疆建設,那時林鎮民才八九歲,成年後他想要回城,一直無法落實政策,父母叫他安心地呆在農場幹著粗活,又安排他娶了隊長家的閨女。後來麥花出生了,就生在春風吹綠大地的四月,忍冬的麥田一齊抽條,麥穗兒開出細小的麥花,搖搖蕩蕩,飄在空氣裏的花粉,傳播很遠。那花粉有特殊的香味,高原上各種蟲子開始活躍。

\t林鎮民的父親用手抓著空氣中震蕩飄搖的花粉說:“就叫麥花吧!像這無邊無際洗人眼睛的綠色。”

\t麥花出生後一年,林鎮民的父親過世。他總認為父親的勞累而死,一腔熱血貢獻在這片土地。當地的醫療條件又極差,得不到及時治療,如果是在上海,他父親不會在壯年過世。林鎮民一心想走出了新疆石河子那片戈壁,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他不能一步回到上海,就退而求其次,利用返城招工形式先回到無錫落腳。後來一步一步走來,都是順利成章,件件如他設計,隨潮流而走,應該說他趕上了潮流,幾乎實現了他全部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