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臉上泛起一絲極濃鬱的嘲諷和厭惡神色,就像是市井間看著別家賣醋要兌兩碗水的婦人,充斥著理所當然的驕傲和不屑。
“我去了南晉大河去了月輪國,最終我往西而去,前往那個遙遠的不可知之地在那座懸空寺中,終於聽到了首座講經,看到了那些清星的佛光聽到了光輝間那些振聾發聵的佛言,然而過了數年,我終於發現懸空寺裏的大和尚們也隻是一些濁物,所謂佛言一味故弄玄虛,和宋國街上的算命先生無甚分別,更令人厭憎的是佛宗苦修己身,麵對命輪轉移隻會卑微等待,似這般如何能夠抵達彼岸?”
老人白眉飄起然而後落下,眼眸裏盡是不滿之色,就像是路上攔著宰相轎之痛呼國朝不寧應當如何振作的青年書生,很明顯,他當年對佛宗不可知之地懸空寺的觀感,要比對魔宗山門的觀感要好上太多,卻依然怒極了對方的不爭。
“終於我自荒原歸來,正式應掌教之邀暗中加入神殿,又有魔宗裏親信相助,殺了兩名蠢癡無比的長老,如此方才亮明身份,坐到了裁決的墨玉神座之上。”
歐陽一直沉默聆聽,至此時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既然是魔宗中人,為何要幫助西陵神殿殺死自家的長老?”
“不如此如何取信昊天道門?不如此那座破觀又怎麼可能讓我這個懸空寺傳人去看他們當成壓箱寶貝的幾卷破書?隻是那座破道觀吝嗇到了極點,便是我替昊天道門做了這麼多事,也隻讓我看了兩卷。”
老人神情冷漠說道:“雖說隻看了兩卷天書,但確實非凡俗之物,我本以為終於尋找到一個對的地方可以有機會認識真正的世界,然而沒有想到,在桃山上呆了些時日,才發現西陵神殿全部都是一群怯懦膽小的白癡。”
他想著那座破道觀裏那抹青色的衣袂,老人的神情微微一凝,然後譏誚說道:“都是一群狗,那座破觀又如何?終究還不是昊天養的狗!哈哈……都是狗!”
囂張的大笑聲從殘著血的枯唇間迸將出來,老人兩道白眉飛了起來,似在舞蹈一般,豪情縱橫,便如一位持劍行走鄉野四處尋找不平處的青年俠客。
略帶嘶啞卻豪意十足的大笑聲,回蕩在幽靜昏暗的房間內,歐陽怔怔看著白骨山間前仰後俯似乎隨時可能摔倒的老人,感受著笑聲裏清晰傳達的狂放意味,不由暗想此人當年有資格與小師叔以友相稱,倒確實有幾分道理。
“在世間行走了這麼多年,尋找了這麼多年,卻依然滿地走犬,萬生如豬,思來想去還是當年開創魔宗的那任光明大神官有些意思,所以我重新回到了魔宗。“
老人淡漠說道:“然而沒有想到這麼多年過去,魔宗依然還是當年那般汙糟模樣,占著宗主之位的那個廢物愈發老朽昏庸竟因為舍不得自己女兒便想廢了魔宗聖女的傳承,其餘人更是沉醉於殺戮的無聊快感之中就像野獸一樣無趣無聊。”
“便在這時我終於在山門裏發現了一絲希望,那是一個小男孩兒,我在他身上看到了複興魔宗改變整個世界的可能,然而很可惜,重歸山門為了立威我殺了他的父親,所以他根本不相信我說的任何話,我從佛道聖地裏帶回那麼多的奇妙功法他偏生不肯學,卻非要去學那沒有任何成功希望的劍!”
老人追憶往事,憤怒地喊了起來:“唯一的希望又破滅了,我該怎麼做?終於我想到了一個方法,我要讓這個世界毀滅,什麼魔宗佛門道家全部都毀滅,讓天地間重歸寧靜,然而從焦土中生出新的芽,如此方能成事!”
歐陽看著近乎癲狂的老人,忽然問道:“你究竟想這個世界變成什麼模樣?還是說你隻是看不慣這個世界,就想它毀滅?”
老人漸漸斂了怒容,重新回複平靜,說道:“你連這個世界是什麼模樣都還沒有看到,又哪裏有資格和我討論對世界的改造?”
老人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你也應該叫我一聲父親,我才是你的生身父親。
歐陽盯著他的眼睛一臉震驚,老人繼續說道:“其實我也根本不想改變世界。我隻是嫉妒你的爺爺,我的父親,我想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想要戰勝他,結果我始終做不到,直到最後我也陷入絕望,所以幹脆想讓整個世界毀滅,可是那個女人也死了。”
老人微微一怔,然後想到世間最可笑的事情一般,哈哈大笑起來,空著的那隻手不停揉著幹癟的腹部,說道:“竟會有人為我而死?”
歐陽沒有笑,平靜看著他說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
老人沉默,然後輕輕歎息了一聲說道:“似我這等佛法無礙,道魔兼修,佛能成大德,巔峰能為神座,更是魔教權柄最重的大祭者,實在是沒有太多謙虛的資格,我總以為自己是千年一現的絕世人物,然而我從未想過我能讓一個女人為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