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定親(2 / 3)

見我半晌沉默不語,他伸手遞過來一個紅色錦盒,我稍稍遲疑了一下接起。打開盒子,裏麵躺著一支雕刻成簡約梅花狀的白玉簪,紅色的錦緞襯得玉簪愈發晶瑩剔透,一看便知是上好的和田羊脂玉。

“也是巧了,這是托人.........在西北辦差時選的,覺得很適合你。”

“這.......謹雲如何敢當.........如此名貴佳玉,其實更配四福晉。”一時未加思索脫口而出,不禁暗暗後悔。

“書慧已有一支,這個你就先收著吧。”他淡淡地道,並沒有怪我唐突。

我咬了咬唇,點頭道:“是,多謝王爺厚愛。”隨即回頭叫來月榮,囑咐她拿回房去。

再看胤禛時,他正若有所思地看著亭外漫天的飛雪,不知為何,那背影看上去竟有絲絲淒涼。

雪仍在下,整個世界安靜的隻剩下雪花窸窣落地的聲音。突然間覺得這白茫茫天地之間好象隻剩我和他。兩人雖都不說話,但卻覺得內心平靜而安詳,似乎可以就這麼一直坐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康熙四十八年,冬末。

自加封為雍親王,胤禛和二哥的來往雖不公開,但在家人麵前卻不再避諱,我們偶爾也會在府中碰麵。二哥月前已升任四川巡撫,因在省內事務和軍務上襄助得力,幾次被康熙嘉獎、讚賞。

身為貝勒的八阿哥胤禩雖在一廢太子後因為結黨營私遭到訓斥,卻仍是太子之位最有力的競爭者。八阿哥與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娥、以及胤禛的同母弟胞十四阿哥胤禎私交甚好,自成一黨。依附“八爺黨”的大臣亦常有關於太子德行失之檢點的折子上奏,而朝中重臣如李光地等,一直都認為其才德可以服眾,因為禮賢下士,“八賢王”在江南文人中亦有極好口碑。

另一方麵,二阿哥即太子胤礽自從恢複太子之位後,因為勢力被削弱,也開始在追隨自己的大臣的幫助下,積極結交朝內重臣,常聚在府中議事。朝堂之上,各位阿哥表麵看起來客氣和悅,可暗地裏卻開始各自較勁,奪嫡之勢已初現端倪。

似乎隻有胤禛是個例外,素聞他潔身自好,幾乎從不與朝臣私下結交,有大臣慕名登門拜訪竟多半被拒。雍親王愈發受到康熙的倚重,漸漸開始為皇上分擔朝中重要事務。

元宵過後,一切塵埃落定。康熙頒下的賜婚聖旨打破了府中慣有的寧靜。

“奉皇太後慈諭,漢軍鑲黃旗年遐齡之女年氏,恪恭久效於閨闈,秉性端柔。茲特以指婚皇四子胤禛為側妃,擇吉日行禮。欽此。”

母親節後身體仍不見好轉,咳疾未愈而一直臥病在床。父親帶著我和家中仆眷在前廳應聲跪了一地。餘光中看到已近七旬的他跪接聖旨,眼中淚光顫動,並無喜色。父親大半生為官,宦海沉浮中小心謹慎且恪盡職守,生怕行差踏錯而不能善終。好不容易等到卸任回京養老、兄長們也都還算成器,但現下均在外放任別省不能於膝前承歡敬孝,此刻連他最疼愛的幼女也即將嫁人。

與皇室締結婚姻,雖說是整個家族的榮耀之事,但“一入候門深似海”,身在帝王之家、成為皇親貴戚固然是可享尊寵榮華,卻要比尋常人家多了十二萬分的擔心和憂慮——這樣的酸楚心緒,非一般言辭可以形容。想著這些一時心神恍惚,宣旨的太監讀完聖旨後仍恍若未覺,月榮輕輕碰了碰我手臂提醒我領旨謝恩時,才緩過神來,接著又是一番叩頭行禮方才結束。

立春始過,京城的天氣卻依舊寒冷。母親的病情不似往年漸有所好轉,反而病勢日漸沉重,一罐罐墨汁般黢黑的湯藥喝下去,始終不能見效。我頗為擔心,不斷和父親商量看看能否再尋良醫,每日請安服藥,恨不能替她受苦,她卻總是不以為意地寬慰我。

這日,早晨起床後感覺略微頭痛,不曉得是不是昨天去外麵抓藥站久了著了風寒,於是吩咐月華幫我去廚房煮一碗紅棗薑湯,自己則準備在房裏練練字帖養養精神。才剛寫了兩頁突然房門響動,一直按我囑咐陪在母親身邊的月榮一臉神色慌張、眼圈微紅地推門快步走進來,我的心瞬間繃勁,有種不祥的預感。

“二小姐,夫人她昨夜裏突然高燒不退,現在大夫還在診脈,老爺讓您........”沒等她講完,我提起裙子飛一般的衝出房去,跑向母親的臥室。

“......五內俱損而五髒不通達,夫人常年寒疾怕是已油盡燈枯,還請大人看情況準備.......”剛踏進門檻的我聽到了最不想聽的答案,看著父親老淚縱橫的麵龐,我的心幾乎沉到穀底,冰涼一片。

“雲兒,你自小便淘氣也不愛做規矩,如今.......定下這門親事,雖說是富貴尊榮都有........咳咳.......但是娘還是十分擔心你......天家不比我們普通人家......你要上恭下友.......咳咳.......切不可好勝逞強......與人爭鬥..........”病重的她還在為我的事情憂心,幾句話沒講完便已氣喘連連。

“您放心.......我知道我都知道,雲兒一定牢牢記得........娘的教誨.......“我看著母親憔悴但安詳的臉龐,泣不成聲地說。雖然久病,但她的目光仍然清亮,歲月淬煉過的世故和睿智,帶著無限包容和慈愛。我在這樣的注視下,幾欲發狂,話說不出兩句,隻曉得流淚。

父親默默地站在我身後,竟然也老淚縱橫。

這個漫長的夜裏,我們都默默地守在她身邊,唯恐錯失最後相聚的時刻。

思念宛若蝶翼,夢如春向晚,此生,隻為一人絢爛。

母親去世已有三天,父親自昨日起也經不住這般突如其來的打擊而病倒了,我又不擅獨自處理許多繁雜事務,府中幾乎亂做一團。好不容易一切剛有了頭緒,卻感覺自己身體裏的力氣仿佛全被掏空了一樣,靈魂出竅般無思無知,明明應是還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還未處理妥當,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每日自早起就一直麻木地跪於靈前,月榮月華等一幹丫鬟仆婦陪在旁邊,眼睛哭的也都像是核桃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