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吟珠一麵看著前邊一麵低低對我道:“太子爺來了。旁邊你沒見過的幾位是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和十三阿哥。”正說著,一隊人已經到了,她忙上前請安介紹,我也隨後跟著。再起身時,看見八阿哥、九阿哥都是稍稍一愣,胤禛還是老樣子:冷峻的麵色一如往常,無驚無喜。
見慣了他的“撲克臉”,倒真是好奇他笑起來是什麼模樣了。不曉得胤禛今天的心情如何,能否有機會看到這位“冷麵阿哥”一展笑顏........如此這般亂想,不禁暗自多瞄了兩眼。胤禛仿佛有所察覺,側頭挑了挑眉毛眼光在我身上盤旋數秒。我忙移開視線,卻正巧被十三阿哥看到這一幕。不知道怎的,臉竟有些紅了。
幾乎所有人一到馬場這種無拘束的地方都十足開心,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自不用說,即刻就為“滿人馬背上得天下”做了現場演示,各各都是身手矯健。
此時場中一位年輕女子正在表演,一群人聞聲走出帳外,凝神看去。隻見一匹通體雪白的馬,風馳電掣地在場中縱橫。一名身穿湖藍騎裝的女子坐於馬上,風姿俏美,裙裾迎風舞動。她不時地用馬鞭卷起地上預先放好的小彩旗,鞭鞭未落空,引得四周喝彩越發響亮。從未見過女孩子有這麼精彩的騎術,我也隨著眾人拍掌大叫。一圈跑完,女子勒著馬緩緩退出,周圍的人依舊掌聲不斷。
身邊的烏吟珠放低了聲音對我道:“這位是八福晉,阿瑪是明尚額駙,額娘是安親王之女和碩靜格格。”
早有耳聞這位八福晉家世顯赫,身份尊貴,為人看起來也頗豪爽大氣,潑辣強悍,果真不同凡響。
隻見太子爺緩緩走過去,笑說:“皇阿瑪早就誇過,郭絡羅家的女兒堪為滿族格格之榜樣。今日一見,確實與眾不同,堪稱是我們八旗的‘女中豪傑‘呢!”這邊已側身下馬的八福晉道:“太子爺過獎了!”
此時,我們各自向八福晉請安後,富察姐姐正和阿哥們熟稔地閑聊,我因為也不認得什麼人,就跟在旁便有一搭無一搭的聽著,卻沒留意胤禛已經來到身後。
“不想上馬試試?”我回頭看是胤禛,正一臉懶洋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身後跟著匹毛色發亮的黑馬。
我俯身欲要請安,他略抬抬手說:“免了。以後不必那麼拘謹。“
他繼續道:“聽你哥哥說,從前在外省時你也頗愛騎射,我還以為你會喜歡這裏或順便玩玩,就讓富察家的小姐下了帖子,請你出來散心。”
原來如此。想到上次見麵的情形我暗自大窘,低低道:“......謹雲早就'收心斂性',改修'淑女之本德’了......“
他聽到這話臉上有點楞,隨即一笑,問道:“選秀之後,關於未來,可有什麼想法,不妨說來聽聽。”
“貝勒爺這話好蹊蹺,好像‘已選秀女’的未來是自個兒能夠決定的?”我未加思索地脫口而出。
“雖不能左右聖意,但總歸是要努力一番,方不負初心。”
我心中一震,停住腳步轉身專注地看著他。他也並不回避我的目光,微笑著回視。著銀邊白騎裝束的胤禛,立在駿馬旁的身姿高貴俊逸,陽光照在他的衣服上,反射出迫人的光芒和氣度。我意識到自己的注視,眼中竟有一絲的氤氳,急忙別過頭。
他看到我的異樣,問道:“怎麼,是不是有些累了?”
我趕緊微笑:”哪有那麼嬌氣,走這麼點路就累。不過是被光線晃了眼睛而已。”被他唇角上揚的暖意感染,感覺兩人之間的些許陌生好似正慢慢地消融。我繼續舉步前行,他在側旁慢步走著,大黑馬跟在我們身後。
走到一處微高的山坡,我揀了一塊略微平整的地方坐了下來。雙手抱著膝蓋,望向遠處的馬場,盡情呼吸著充滿泥土和青草芬芳的空氣。胤禛見我不大講究,也隨意坐在身邊,順著我看向那些隱隱約約的人和馬。馬兒安靜地停在我們身旁,蹄子刨著地。
兩人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我見他未言語,便忍不住側首望去,正巧他亦回眸,但見胤禛期盼的目光清澈似水,中間又好像有簇簇火苗跳動,我心裏一慌,想也不想隨即轉頭,避開這灼人的眼神。
他略微尷尬,掩飾地咳了下,開口說道:“明年塞外行圍的時候,我和十二弟那邊說一聲,讓他們有機會再約上你一同前去如何?”我一時心下驚喜,忍不住脫口而出:“貝勒爺此話當真?”隨即覺得不甚妥當,便立刻凝心屏氣,收回語氣慢慢道:“自到了京城,去過的地方真是屈指可數。以前在外省時,也沒出過武昌府,閨閣裏的四角天空,隻能春天看燕子在簷下築窩,秋天望大雁成群飛過,偶爾去趟郊外便歡喜異常。貝勒爺想必曾天南地北地走,見識廣博,可有什麼有趣的事情,講來聽聽?”
胤禛道:“我也不過就是跟……皇阿瑪去過一些地方。一大隊人馬前呼後擁,左右都是隨從侍衛,見到聽到感受到的,也都有限。”聽他這樣講,似乎了無趣味,我不禁莞爾一笑,接著問道:
“可曾去過南方的蘇杭?早就聽聞哪裏宛若人間天堂,煙雨江南,意境十分優美。有道是‘十裏青山行畫裏,雙飛白鳥似江南。’”
胤禛笑了笑答道,“還好。不過蘇杭山水水的確清麗多姿、園林典雅,西湖更是聞名遐邇,湖光山色俱佳,處處可見文人墨客留下的佳作。”他饒有興致的娓娓講來,“比起江南,我倒更喜歡塞外。草原廣袤無垠,騎馬馳騁,諸般紛擾皆可拋下,暢快至極。更別說春夏之際,草木鬱鬱蔥蔥,涼爽宜人,實是避暑之勝地。”
聽他這樣描述,我也忍不住向往起來,胤禛見我眼睛發亮,便接著道:“行圍時就更有趣了。侍衛先清場子,再將獵物趕到中央,遠遠可見野兔、飛禽四處裏逃竄。待得號角吹響,箭矢如雨般,一場下來每人有所獲。及至夜晚,便在營地上燃起篝火,大家再動手烤肉、一同喝酒,好不熱鬧。”他平日裏冷峻慣了的麵龐,此刻描述起來卻有點神采飛揚,引人入勝。
“那麼,貝勒爺必是個中翹楚,每次都是收獲頗豐了,最多捕獲過多少獵物呢?”
“記不清了。不過可不敢自誇,我是比不上十三弟、十四弟他們,每次獵得的獐麅、鹿、山雞都不計其數。”
我無奈地歎息道:“可惜這騎馬功夫早已被我荒廢了,不曉得現在還拉不拉得動弓。”胤禛則不以為然:“若有意,哪次可以去王府裏的馬廄裏挑匹試試,如生疏了讓人在旁邊看著就是,慢慢便熟悉了。”
我輕笑:“那是騎馬,還是陪著馬溜彎兒呢。”
胤禛也忍俊不禁,“這可急不來,萬一出了什麼事情,怎麼向你家裏人交代呢,我也要自責的。”
他的語氣,好像有意無意間拉近了我們之間的距離。
此刻微風輕拂,夕陽西下的餘光柔和而飽滿,將麵前的整片天空染成琥珀色,美得驚心動魄。傾斜的光線射在樹間,葉叢都成為古銅色,遠處黃綠色的田野,漸漸地淹沒在一種模糊的寂竇中。我抬起頭,看到他的眼眸裏似有無限溫柔、清亮、溫和,仿佛春日湖水般柔情湧動,這溫柔漸漸蔓延將我包圍,讓人幾乎沉溺其中,忘記了呼吸,也忘記了周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