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初解語。最是一年春好處。微雨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休辭醉倒,花不看開人易老。莫待春回,顛倒紅英間綠苔。
——蘇軾《減字木蘭花·鶯初解語》
情深,緣淺。
一笑雲飄散,一晃風流轉。
前塵是誰人在牽絆,長憂剪不斷。
初次遇見他時,正是少年懵懂。
彼時,十三歲的我,正在雙親的寵溺中、兄長和姐姐的嗬護下,在遠離京城的外省,享受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什麼煩惱憂愁,什麼權位朝事,都離我十萬八千裏遠,遙不可及。
父親這一年已近六十,對身為幼女的我,簡直可以說寵愛到了極點。聽乳母講,母親是四十多歲才有了我,縱然官宦世家非常小心的安胎、保養,但仍是高齡產子,危急萬分。據說生產時也很凶險,好在產婆經驗豐富,外有醫師指導,才確保母子無虞。
繈褓中的我,應該也是很讓人費心的,自小體弱,家裏能找來的補品,也是一樣不落用到我身上。我略懂事後些才曉得,原來自幼和我形影不離又親昵無間的姐姐,並非與我一母同胞,而是父親之前的妻子、母親的表姐也就是我的姨母所生。表姐乃是當時父親在京同任內閣侍讀學士的同僚之女,經媒妁之言嫁入年府為夫人。而族中庶出的母親則是在家裏和姨母的安排下,嫁與父親為側室。
隻可惜,我這位姨母第二胎時難產,自生育姐姐之後,身體狀況一直沒有好轉而始終輾轉病榻多年,最後在姐姐六歲時就撒手人寰了。父親當時也是分外悲傷,並無再娶之意,又念及母親和姨母本就親厚無間,再有多年情意、盡心服侍之力,在府中上下也頗得人心,在前些年扶了側室為正妻。姐姐謹元年幼喪母,便也就由母親代為撫養長大。家中原本也是有另一位後納的姨娘,她也曾養有一位小姐姐,隻可惜這個小姐姐因為意外的風寒,不到三歲就夭折了,姨娘則傷心過度,竟也跟著病重,一病不起悲傷而逝。所以家裏成年的孩子中,大哥希堯和姐姐謹元為姨母也是父親的原配夫人所出,而二哥羹堯和我,則為母親所出。
說起來,父親曾談及年氏的祖籍原為安徽鳳陽府懷遠縣,後來遷至奉天廣寧,也是明朝官宦世家。祖父年仲隆出生時,曾祖父年有升任(前)遼東錦州正三品指揮使。後來祖父及家眷在明崇德五年至七年的“鬆錦會戰”中被俘,族人被悉數收編入漢軍包衣佐領下。順治元年,年氏舉族隨滿清入關,遂定居北京。
順治十二年,已成人的父親參加乙未科科舉中進士,按製脫離奴籍。家族後被編入漢軍鑲黃旗,祖父任漢軍第五參領第一佐領,之後外放為江南和州知州,曆任升調,再未離開江南。
康熙三年,父親以筆帖式出身擢兵部主事,經平三藩之役有功,官升至刑部郎中。後又授河南道禦史、尋遷京城四品城禦史。康熙二十二年至三十年,先後授內閣侍講學士兼領禮部侍郎、工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官至正三品。
康熙三十一年,五十歲的父親被外放湖廣巡撫,銜二品封疆大吏。自此後至康熙四十二年末,一直署理湖廣總督事(印)務,加尚書銜。
父母皆在不惑並天命之年方得幼女,自然更加視若珍寶,因此也格外縱容我。從小便男兒個性的我這幾年淘氣頑劣得愈加無法無天了,琴棋書畫統統荒廢,女紅刺繡等也是不堪入目。母親有時看不過去而偶爾嗔教,但父親卻多半護我、慣我。雖然父親在朝為官也曾頗受聖上嘉許,在家中時常會聽到長輩和兄長們閑談論政,年少如我卻可以心不在焉,一心隻想著如何能逃掉每日雙親安排的繁重課業,瞞過教書的私塾師傅們,帶著我的貼身丫鬟月榮月華還有一***妹們,在府旁的秘密別院裏“私會”。
說是別院,其實無非是父親在武昌任職期間,名義上與幾位省內同僚們共同出資,在府邸旁興建的一個可以供親眷們常常往來聚會、閑逛聊天的庭院。因家眷們也能同去,正巧認識不少年齡相仿、‘誌趣’相投的各家女孩兒,對我來說是最高興的好事兒。
入旗的漢族女孩,由於耳濡目染往往更加男孩子氣,雖然‘淑女必備’類功課沒學到一二,秋千沙包等低齡遊戲也一律被逐漸淘汰,如果成日被困在家裏就會發展到愈加“無法無天”之爬樹上房等升級活動肆虐,但若是哪天大人們默然特許了,一幹女孩子們就可以在年二小姐的帶領下,去郊外的馬場肆意玩耍,我們過家家似的或騎馬或比武射箭,時間久了,倒是騎射等玩耍功夫見長。
姐姐瞧見我就直皺眉頭,母親見了我多半是歎氣,父親看見了卻隻微笑不語,隻有那時在家備考翰林的二哥羹堯,每每得空,會陪我一起去校場。每當這會兒我便收斂起玩耍的心性認真起來,二哥在旁邊演練時也學得像模像樣,他還不時或指點或讚許。比起年長我許多,早年就離家走上仕途而鮮少回家的大哥希堯,從幼時起便和二哥之間更為親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