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歲的冬天來的慢且短,進入至德四年剛過了元月,長安內外,山野宮苑就已經見不到一絲白雪了,短短一個月,預料中的波瀾並沒有出現,鄭顯禮的西征軍順利克複了靈武,吐蕃的殘兵敗寇作鳥獸散,大軍主力沿著一條人跡罕至的通路平安進入了河西。河北的史思明也沒有大舉進攻河東,除了烈度不一的佯攻以外,就再沒有能對神武軍造成實質性傷害的進攻了。
滯留在江陵的大批物資也在洛陽克複以後陸續的順利被運抵關中,由於韋見素以宣撫使的身份巡視江岸地方,江南地方的節度使們也變得前所未有的恭順,被截留的租庸都通過大運河運送至了洛陽。
好消息絕不僅止於此,第五琦經過了近三個月的閃轉騰挪,終於堵住了戶部巨大的窟窿,雖然府庫中依舊缺錢,但已經度過了無錢可用的窘境。
在至德元年到至德三年的戰亂時期,有大批的中原流民通過潼關流入了關中,曾被征調來修繕長安城防,但工期結束以後,幾十萬人的去留又成了問題,第五琦的意思是按照原籍悉數遣返,遣返後朝廷給予適量的安家費,以期盡快恢複生產。
但這個建議卻被秦晉否決了,遣返原籍這種事如果是千百個人到也罷了,如此數十萬人的規模,一旦處置不當很可能就在返回原籍的途中成為盜匪流寇。現在已經不是天寶年間那夜不閉戶的繁華光景,經過了數年的大戰以後,不論是關中,還是潼關以東的中原,經過戰火的荼毒都已經十室九空,原本的社會結構與宗族早就被砸的稀巴爛,把這些人遣返原籍,但對於社會穩定也就成了刻舟求劍的行為。
當然,第五琦的理由也很充分,時人的鄉土情結很是濃厚,戰亂結束以後都希望返回家鄉,如果將他們別置他處,可能會招來意想不到的亂子和意外。
“再者,中原初遭戰亂,人口凋敝,正是需要充實人口的時候,這五十萬人雖然杯水車薪但也總能解決一些地方上的人口問題。”
秦晉已經看過了這些流民的籍冊,大都分布在潼關以東幾十個郡,相隔數百上千裏的也大有人在,如此廣闊的抵禦,縱然幾十萬人撒下去,甚至連個水花都見不到。
所以,秦晉的打算是將這批人集中安置,以充實關中人口。關中經曆了孫孝哲破關和吐蕃人入寇兩次劫難以後,人口損失也極為嚴重,五十萬人口放到潼關以東去不算什麼,但在關中平原上顯然是一個不小的數目。
“朝廷以往的策略實外而虛內,這在某種程度上成了今日之亂的因素之一,今後這種情況必須加以改變,或者說是內外要達到某種平衡,所以關中不但要補充在戰亂中損失的人口,還要繼續增加人口,開墾荒地。”
秦晉在任馮翊郡太守時,曾仔細的勘察過關中土地,並非出產已經達到了極限。更多的原因是關中人口結構變化,長安城內外人口近百萬,從事農業生產的卻不足五分之一,除此之外,大量的耕地拋荒、退化也是重要原因,大部分的良家子不事生產,民間風氣浮躁,在虛浮的盛世下到處可以見到這種不接地氣的人。
唐朝政府對這種日漸虛浮腐壞的風氣置若罔聞,上層奢靡無道,中底層則上行下效,長此以往,關中糧食產量的逐年降低,也就成了眾多問題之一的小小問題。以至於,許多年景,身為天子的李隆基不得不帶著滿朝文武官吏以及家眷們到洛陽去就食。
所以,增加關中糧食的產量,關鍵不在於整治土地,而是治理民風,如何讓關中的百姓重新接地氣,就是個當務之急。
第五琦本來以為秦晉是怕五十萬人遣散地方會帶來治安問題,萬沒想到秦晉的著眼點卻已經遠遠的走到了自己的前麵。
不過,治理關中土地是一個係統而又複雜的問題,據他所知,關中土地就算拋荒的,也均是有主之地,多是朝廷上勳臣貴戚,就算天寶年間也沒有人敢輕易的動一動。
這個年代土地就是最大的財富,誰敢動人家的土地與掘人家的祖墳,殺人家的父母也沒什麼區別,必然會招致瘋狂的反對,如果勳臣貴戚們聯合在一起在暗地裏搞風搞雨,負責整治土地的官員將會成為眾矢之的。
稍有不慎,天子為了平息眾怒,穩定局麵,也必然會將成為眾矢之的的官吏拉出來當做替罪羔羊。
想到這些,第五琦的背上就覺得一陣陣寒意,他可不像將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攬上身,治理工商,得罪的隻是市井之徒,治理土地卻是要與整個長安城內綿延數百年的勳臣貴戚做對,一個不小心就可能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