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西軍節度副使李嗣業思忖了一陣,又輕輕搖頭,繼而向火爐內加了幾塊石炭,原本紅旺的爐火立時生出團團黑黃相間的濃煙。
“朝廷反擊的大好時機的確近在眼前,可你又忽略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說著話,狹窄的屋子裏已經充斥滿了濃煙,嗆的兩個人連連咳嗽。段秀實就手把粗製的柴門一把推開,以使石炭產生的濃煙盡早散去。
“副帥還有甚可擔憂的?叛軍斷糧,已經到了吃人的地步,軍心士氣都難以長久……難道……”
逐一分析著,段秀實忽而恍然,失聲道:
“難道副帥是在擔心朝廷兵力不足?”
李嗣業點了點頭,神色略有些黯然。
“你我從安西而來,梁宰身為節度使隻提調了五千人馬以作之用,其它各地派兵勤王的情況,恐怕與咱們也是一般無二!”
聽到李嗣業提及安西節度使梁宰,段秀實悶哼了一聲。
“梁宰包藏禍心,如果不是副帥一意堅持,便連一百人都未必派得回來!”
“你這脾氣還是一般火爆,心裏半點事都裝不下,如果不是一張嘴屢屢至禍,何以從軍十數年了,還隻是個都尉?”
李嗣業有些恨鐵不成鋼,段秀實卻不以為然。
“末將言行皆出於本心,何須理會他人看法?”
見段秀實理直氣壯,李嗣業隻笑了笑,不與他在這件事上糾纏,人的本心的確難改,隻是日後倘若他離開了安西軍,又沒有上司的庇護,不知要摔多少跟頭。
“還得研究研究朝廷兵馬的問題,咱們安西軍隻有五千人,加上仆固懷恩的潰兵也才萬餘人,須得尋個調兵的地方。”
說起眼前的局勢,段秀實立時就忘了剛剛的矛盾,眉頭緊鎖,一一數著關中周邊可以調兵的地方。
“朔方軍在仆固懷恩手下潰散的七七八八,河西隴右的人馬,多數在潼關陷落時折損,蜀中倒是還有五六萬人,可蜀道之南,隻怕調來了也要明年開春……”
數來數去,竟找不到一個可以調兵的地方,段秀實不禁有幾分氣餒。
倏忽間,段秀實的眼睛一亮,一拍腦門。
“如何忘了北麵?”
與此同時,他虛指了一下北麵。
“回紇?”
段秀實重重點頭。
“回紇部滅突厥部以後,已經儼然成為新崛起的草原大漠之霸主,向來與我大唐交好,若向他們求兵,一定欣然助我!”
安西軍在河中地區與大食人的幾次衝突中,回紇部應安西節度使梁宰所請,幾次配合都盡心盡力,是以段秀實對回紇部的感官甚好。
回紇部與同羅部、仆固部。契苾部一樣,都屬於鐵勒人,遊牧於天山以北,數百年來一直遭受突厥人的奴役和打壓。後來,突厥在隋唐兩代漢人王朝的打擊下漸漸衰落,鐵勒人這才異軍突起,其中薛延陀部與回紇部先後繼突厥成為草原大漠的霸主。
當此之時,正是鐵勒回紇部如日中天之時,段秀實想到了這股異常強大的草原步卒,已經興奮的有些難以自持。
李嗣業卻一盆冷水潑了下來。
“請來回紇人,就怕成了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
“大軍出動,耗費糧草甚巨,朝廷遭逢大難自然拿不出足夠的犒賞,回紇人得不到補給,又怎麼可能出兵?”
此時,段秀實恍然大悟。
“屆時,回紇部便會在我大唐土地上燒殺搶掠,比之安史叛賊恐怕更甚!”
段秀實雖然性子直但卻不是個迂腐之人,立時就明白,草原部族向來無利不起早,又怎麼會不求索取的幫助唐朝平亂呢?細細思量,前幾年,回紇部與安西軍在河中一代攻掠叛投於大食人的當地部族時,不就是燒殺搶掠嗎?甚至於有些小國小城就此毀滅絕種。
念及此處,段秀實冷汗淋漓,如果當真請來了回紇人,那他就是唐朝的罪人。
誰知李嗣業卻又說道:
“社稷斷絕與百姓受苦,兩者選其一,又當如何抉擇呢?”
段秀實咬牙道:
“兩害相權取其輕,自然要維護社稷!”
“唉!”
李嗣業喟然一歎,不再說話,段秀實也一樣意興索然,他們忽然意識到,朝廷在無兵可調的情形下,一定會選擇向回紇求助的。
朝廷一旦向回紇人調兵,回紇人一定會欣然出兵,唐朝的繁華富庶,又有誰不垂涎三尺呢?
“朝廷的決定已經不是你我能夠左右的,隻希望新天子能夠思量再三,以社稷和百姓並重!副帥,你我當在此時向朝廷上書進言,痛陳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