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兒子一副有些忐忑,又迷惑不解的模樣,霍國長公主倍感無力,自問如何就生了個蠢笨如豬的兒子。
“你那些狐朋狗友,都指望著你巴結門路,便是動輒打罵,也會甘之如飴,豈可與中郎將相提並論?”
霍國長公主數落了一頓,裴濟之終於像鬥敗的公雞,低下了腦袋。她的目光又落在了秦晉寫的殘句上,心頭又升騰起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文字看似寫的佛寺,卻讓人頓有覺悟,萬事萬物終將歸於塵土之中。禪意躍然心頭,實在讓她難以相信,此等大巧不工的詩句,是出自於一名年輕人之手。
略一思量,霍國長公主陡得悵然若失,她忽然省悟倒,這大唐的天下,不正和南朝的寺院廟宇一般嗎,有輝煌的一刻,卻終有沒落湮滅的一天,再聯想到朝廷內外交困的局麵,胸口竟像堵了一塊巨石,讓人喘不過氣。
“母親,母親,在想甚了?”
裴濟之的聲音將霍國長公主從亂紛紛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今日總算不是無功,明日我就進宮去見天子。”
“母親以為,秦晉堪為駙馬?”
……
韋濟追上了秦晉,邀他同車而行。
秦晉對韋濟的印象不錯,又見他如此殷勤,於是欣然登上了他的馬車,四名全副武裝的隨從則仍舊如來時一般,全神戒備的緊隨其後。
見狀如此,韋濟暗暗咋舌,隻有兵權在手的將軍才能有如此威勢吧。
以秦晉對韋濟的看法,此人確是在朝中為官的好材料,既有待人坦誠的一麵,還生著一顆玲瓏剔透的心。
“席間聽聞韋兄對時局似乎頗有見解,不知肯否賜教一番?”
秦晉想聽一聽,似韋濟這種出身名門的官員,對時局有何看法。
韋濟似乎對這個話題並不怎麼感興趣,但秦晉既然問了,便簡明扼要的說了幾句。
“朝中多數人都較為樂觀,韋某卻覺得,樂觀下麵掩藏的則是危機,如果不加以重視,後果也許難以預料。”
這種判斷正與秦晉的認知不謀而合,看來朝廷上還是有清醒的人,為何獨獨天子與政事堂的宰相們就看不到這一點呢?
卻聽韋濟又道:
“今上與政事堂並非意識不到危機,可惜多方掣肘,很多事就算天子也難左右,……”
說到這裏秦晉也不得不為之動容,韋濟說的很是坦誠,這種話若是換了旁人,斷然不會說與剛剛認識的生人,但韋濟偏偏就說了。
而秦晉也覺得,此前太過一廂情願,認為天子李隆基看不透隱憂,現在想來可能並非如此,李隆基禦極天下四十餘載豈是泛泛之輩?
也許果有無可奈何的因由,正如帝國中樞過於龐大,在強大的慣性下,豈是拉下了閘口,就能刹住滾滾向前的車身?
說笑間,馭者忽然停住了馬車。
韋濟麵露不悅的問了一句:
“何故停車?”
馭者恭恭敬敬的答道:
“稟家主,原是平康坊到了,有人攔在車前,說是故人求見。”
韋濟的家便在平康坊,與此處撞見了來訪的故人當然也不稀奇,秦晉怕韋濟為難,便說道:
“既然是故人,何不見一見?”
韋濟從容笑道:“誠如中郎將所言,請稍待片刻。”
說罷,韋濟下了馬車,隔著馬車秦晉卻聽他在嗬斥仆從無禮,好奇之下他撩開了簾幕看過去。
隻見一名衣冠破舊的中年人正於馬車前長揖到地。而韋濟在嗬斥了仆從之後,也緊走幾步上前,將那中年人雙手扶了起來。
“子美兄一別經年,不想竟在此間相遇。”
中年人這才直起了身子,卻見他形容憔悴,顴骨突起,顯然是為生活窘迫所致。
而韋濟並沒有因為對方一副落魄模樣,便對他假以辭色,而是極為誠摯的與之敘舊著。
中年人聲音較低,說了什麼秦晉聽的不清楚,韋濟的聲音卻是不低。
“以子美兄之才,斷不會長此落魄,還當靜待時機,不以浮沉為念才好。”
然後,韋濟又歉然道:“隻顧著說話了,子美兄且先入府,我先將車中貴客送歸,再回來與兄暢飲敘談,可好?”
那中年人又拱手點頭,顯然是聽從了韋濟的安排。
秦晉卻對韋濟的那一番話頗為皺眉,長才落魄之語若是左近無人時說出來,自然語重心長,頗見交情,然則現在是大庭廣眾之下,豈非徒增對方難堪?
至此,秦晉心頭猛然一動,忽然便想到了這個子美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