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盛唐詩人,秦晉從未聽過韋濟與嚴維之名,隻有李杜等人卻是如雷貫耳。既然這兩位都是陪客,秦晉自然不能失了禮數,於是又從座榻上站了起來,衝二人躬身道:“久仰二位大才!失敬,失敬!”
很明顯,裴濟之的失言,令兩位陪客也很是尷尬,嚴維有些窘迫的擺手道:“哪裏,哪裏,不敢當,不敢當!”
韋濟則從容道:“中郎將軍中幹才,新安大破叛逆賊兵,又生俘叛軍主將崔乾佑,實乃出將入相之才啊,倒是韋某一介虛名,汗顏,汗顏。”
裴濟之哈哈大笑起來。
“韋兄說的好,中郎將軍中幹才,來來,諸位幹此一爵!”
若說這裴濟之也當真會附庸風雅,就連酒菜器皿都是仿古的風格,尋常宴飲不過是酒盅酒碗,而他卻擺出了酒爵,也是令人一奇。
這段小小的尷尬很快便掀了過去。
席間,裴濟之偶爾會說些無傷大雅的玩笑話,倒是韋濟其人,頗會調解氣氛,每每都將眾人情緒調動的恰到好處,既沒有讓不善言辭的嚴維有尷尬之感,也讓初來乍到的秦晉頓生賓至如歸之意。仿佛韋濟才是此間宴會的主人,裴濟之不過是個放浪不羈的陪客而已。
話說回來,韋濟的確是個合格的陪客。隻想不到裴濟之這種酒囊飯袋居然也能結交到此等人物。於是,秦晉便也稍稍收起了對裴濟之的輕視之心,有一種人,生就是大智如愚,萬一此人果有過人之處呢?
耳熱酒酣之時,秦晉對韋濟與嚴維的經曆也在言談中多有了解。這個韋濟果然是名門之後,身為前宰相韋嗣立的第三子,本人又做過戶部侍郎,經曆也算是中規中矩。隻可惜去歲不知如何惹惱了宰相楊國忠,才不得已賦閑在家。
說到官場的不得意處,韋濟麵露出無限寂寥之色,很顯然,他是個不甘寂寞的人。
而這時,秦晉也就多少有些了然,也許韋濟與裴濟之交往,沒準便是打算走霍國長公主的門路,再度出仕。
官場巴結原本就不足為奇,秦晉對此早就司空見慣,就連先世的許多先賢大才,出仕時也有很多是靠人引薦,才得以一展長才的。
至於嚴維,則普通了許多,他在越州也算小有文名,得了刺史的引薦,一心想入京為官,不想官場現實與之想象的差距太大,至今卻是仍舊在苦苦求索的路上。
但有一點,兩位陪客,無論韋濟或是嚴維,對自己的失意和不得誌,從無一字一句的掩飾之語。這在秦晉看來,於當世之時,又是難得的真誠了。
要知道,世人最好麵子,肯於在第一次見麵的生人跟前自揭其短,僅此一條,便讓秦晉好感大增。
話題一轉再轉,不知如何,便又轉到了時下的局勢上。
隻聽韋濟慨然一歎:
“安賊逆胡雖然逆時逆天,然則攪動半壁天下大亂,卻不知多少年才能恢複舊觀!”
秦晉暗道:如果按照曆史的進程,從此以後,唐朝徹底一蹶不振,華夏大地不是被內亂折騰的奄奄一息,便是在外族的鐵蹄下忍辱偷生,直到六百年後,才有個叫朱重八的放牛娃重振華夏聲威,然則比起盛世大唐的天可汗,卻也相形失色了。
以前,秦晉從未如此審視過。現在細細數來,得出的結論卻令人極為沮喪。華夏大地自安史之亂以後,竟再不複萬國來朝的盛況了。
不過,這話卻無法對外人言說了,否則不被人當做失心瘋才怪。
“哎!韋兄此言差矣,安賊不過一介跳梁小醜,哥舒老相公坐鎮潼關,豈會讓他討了便宜去?隻要再用上七八年,何愁不複舊日盛況!再說,現在你我不仍在盛世之中嗎?”
韋濟擺手笑了,卻不與之爭論,隻舉爵一飲而下。
一直甚少說話的嚴維卻道:“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國事頻仍,自有相公們操持。我等白身,便今日有酒今朝醉,豈不暢快?若有朝一日登堂拜將,哪裏還有這等悠悠快活的機會了?”
說罷,也是舉起酒爵一飲而盡。
這種說法卻也讓秦晉眼前一亮,的確,世人雖然都說國難當頭匹夫有責,但不在其位之人縱使有千言萬語,終不過是紙上談兵。隻有真正的一肩挑起這幅擔子的時候,才有了議論處置的資格。而到了那時,還能如此肆無忌憚的揮斥方遒?隻怕是要日日殫精竭慮,謹小慎微了。
想到這些,秦晉不禁老臉一紅,他本人便常常不自量力,而又總是紙上談兵。
卻聽裴濟之的聲音又再度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