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昂一案的處置並沒有在市井間造成騷亂,楊國忠的心裏就有了底,處置事務的自信也驟而恢複,仿佛又是政事堂的宰相之首了。
天子的囑咐算是沒有辜負,但天子身邊的近侍,高力士的情緒也不能不考慮。馮昂身為馮家唯一的血脈傳承,對高力士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雖然他也巴不得那老閹人斷子絕孫,但理智卻無時不刻的在提醒著他,此時是一個千載難逢的示好機會,沒準此案了結之後,重返政事堂的步伐就又加快了一步。
為此,楊國忠特地囑咐京兆尹王壽,一定不能虧待了馮昂,就算是在獄中,一樣要好吃好喝的招待著,對他本人的要求也最好一概答應。
王壽是楊國忠一手提拔起來的,雖然現在風生水起,但在這位前宰相麵前還是抬不起頭來。
“謹遵相公之意!”
楊國忠的眼睛裏看不出喜怒,隻若有若無的嗯了一聲,算作對王壽的回答。
王壽現在很顯然已經是斷了線的風箏,對楊國忠早就不如做京兆少尹時那般的服服帖帖,所以此時楊國忠對他加以顏色也在情理之中。
王壽本人在楊國忠麵前也很是尷尬,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如果嚴格的講,在楊國忠罷相時,他的所作所為已經可以被視作改換門庭,現在很難不遭到楊國忠記恨。雖然馮昂一案的功勞,大部份都被楊國忠占了去,可他仍舊不敢表達一絲一毫的不滿。
不過,對馮昂的處置,王壽是大不以為然的。試問如此罪大惡極的人,竟然要在獄中對其百般優待,還不是看在高力士的臉麵上嗎?
想想楊國忠居然也有上趕著巴結高力士的一天,王壽便禁不住暗暗好笑。
“還有,任何人,到獄中探視馮昂,一概不允!”
“下吏明白!”
楊國忠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王壽,隨即又一甩袍袖,大踏步離開了京兆府。
由於有了楊國忠的參與,王壽便對馮昂的處置不聞不問了。直到三日後,一紙公文被送到王壽的案頭,他才知悉,楊國忠已經判了馮昂的斬候決。
然而,從頭到尾,楊國忠便沒有提審過馮昂一次。楊國忠行事的風格與從前沒有半分改變,做事還是這麼肆無忌憚,就算有心放過馮昂,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的吧?吃相如此難看,豈能不惹人非議?
王壽氣憤填膺的將此事第一時間告知了秦晉,而秦晉的反應竟大出他的意料,麵色平靜的沒有做任何表示,仿佛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一般。
“真真讓人氣不過,楊國忠如此明目張膽的為惡賊張目,就不怕被冤鬼纏身麼?”
王壽憤憤不平的嘮叨著,秦晉卻是早就氣不起來了,所謂斬候決與後世的死刑緩期執行大體相當,雖然名義上要等到秋後處決,但這期間有大半年的光景,隻要運作得當,再加上又過了風口浪尖的風頭,免於一死的可能性還是相當大的。
秦晉喟然一歎:
“天子令楊國忠參與其間,秦某就已經有預感,馮昂或許會逃脫唐律的製裁。”說到此處,秦晉話鋒一轉,“使君如果氣憤難平,可將斬候決的消息瞞著馮昂,讓他多提心吊膽一日也算懲戒了!”
王壽沒有別的辦法出一口胸中惡氣,對秦晉的法子卻覺得可行性很高。於是就將楊國忠的囑咐拋諸腦後,嚴令不許任何人與馮昂多說一句話,更不許告訴他斬候決的消息。
非但如此,在王壽的授意下,獄卒們還時不時搞一搞斷頭飯的戲碼,將求生欲極強的馮昂折騰的死去活來。
繁素這幾日一直將自己關在房中,不肯多說話,也不肯見人。秦晉幾次到他的房中探看,都見她如受驚小鳥一般,蜷縮在榻上瑟瑟發抖,臉頰上還掛著未及幹掉的淚珠。
小蠻見妹妹如此,也是心疼不已,一向少不得歡聲笑語的她,此時竟也時時的輕蹙峨眉。
“那惡賊好生可惡,家主一定要狠狠教訓他,為妹妹出氣!”
秦晉暗歎一聲,她哪裏知道,馮昂再天子的有意放縱下,已經被楊國忠判了斬候決,也許入秋之後,便免於一死,甚至恢複自由身也是極有可能的。
好在值得慶幸的是,繁素並沒有遭了毒手,隻不過是受了驚嚇而已,隻要假以時日,這段傷口會被慢慢撫平的。
出了繁素的房間,秦晉隻覺得胸口中好似壓上了一塊巨石,沉甸甸的,悶的他喘不上來氣。
終是不能就這麼便宜了馮昂那廝,於是他召集了裴敬、盧杞與楊行本來商議此事。
“中郎將切不可為此強行上書,徒勞無益且不說,還要將楊國忠和高力士又得罪了一遍!”
裴敬的語氣很是無奈,但仍要勸阻秦晉,讓他打消這種不切實際,有百害而無一利的念頭。
“真真是無恥,好人化作累累白骨,惡人卻被護著,還有天理嗎?”
盧杞悶哼了一聲,他這句牢騷也說出在座所有人的心聲。
倒是楊行本陰陽怪氣的笑著:“天理這東西從來都不存在,如果有天理,安祿山能謀反?天底下還會無辜慘死的百姓?”
“楊二,你這話說的喪氣……”
盧杞沒好氣的回了一句,卻是默認了他的這種說辭。
楊行本被擠兌習慣了,又眯著眼睛不緊不慢的說道:“喪氣歸喪氣,對付惡賊又何必用光明正大的法子,不還有以毒攻毒一說嗎!”
一言驚醒夢中人,楊行本的話讓秦晉的眼睛頓時一亮。
……
京兆府大獄,馮昂惶惶不可終日,負責看管的獄卒這幾日的態度急轉直下,更是不止一次的暗示他或許有可能將受腰斬之刑。想一想整個人被攔腰砍成兩截,幾個時辰不得咽氣,要生生的遭受這等痛苦折磨,便不如現在死了算了。
然則,他卻沒有自行赴死的勇氣。
被關在京兆府大獄的光景裏,他曾不止一次的嚷嚷著要見叔父,要見高力士,可那些獄卒就像是聾子一樣,不但沒有人回應他,甚至連一句話一個字都吝嗇的不肯與他說。
眼看著到了掌燈的光景,今日卻一反常態,獄卒竟沒能按時送來飯菜。
盡管獄卒送來的飯菜,豬狗都難以下咽,可仍舊比沒有東西可吃,餓得死去活來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