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此之時,朝廷用人素來不分漢胡,突厥人、粟特人、乃至契丹人都有不少人為相為將。但究根到底時人對這些胡虜出身的人還是分了三六九等,包括大唐天子李隆基也不例外。
胡虜之中,地位最高的是突厥、鐵勒等來自西域的部族。地位稍次的便是大漠上鐵勒回鶻部,雖然回鶻人出自鐵勒但終究是分支久遠,已經自成一族。相較而言,地位最低下的就是來自遼東大山中契丹人與高麗人。尤其是高麗人,自高宗滅國以後,其貴族子弟流落中國,受盡白眼與嘲弄。
高仙芝就算已經貴為禦史大夫,安西大都護,節度大使,仍舊被哥舒翰這等胡將胡相蔑視的稱為“高麗奴”,可以想見當此之時,高麗人在唐朝的地位。
若非高仙芝立有滅國之功,又生的高大,姿容俊美,這些條件都是唐朝選官的上上優選,李隆基還真不會讓一個“高麗奴”做到如此高位。
然則,彼一時此一時,這封訣別書信徹底扭轉了高仙芝於李隆基的印象。同時,這也更加使他堅信了重新啟用此人的正確性。
天子的表情莫測變化,邊令誠心中暗暗泛起嘀咕,按照他的預想以及對天子的了解,若果天子讀了那封他親手炮製的通敵密信,必然會大發雷霆,如何此刻竟在那呆呆的發愣出神?
邊令誠覺得,此刻有必要出言提醒兩句。
“聖人,聖人?”
兩聲呼喚將李隆基從萬千思緒中拉回了現實,然而等他的目光落在邊令誠那張醜陋的臉上時,心中頓時就生出了一股厭惡情緒,隨即又將手中的書信擲於地上。
“你自看去,真這就是你說的通敵密信。”
李隆基話中之意讓邊令誠大惑不解,明明就是通敵密信,怎麼可能還有疑問?邊令誠剛忙趴在地上,將那封密信撿了起來,展開一看卻不禁大驚失色。
“這,這……”
他想說這根本就不是他炮製的那封密信,然而,這種話又怎麼可能當著天子的麵說出來呢?震驚過後,隨之而來的就是深深的恐懼。
因為他提出的證言不實,反過來將會因為誣陷重臣而遭到天子的懲罰,甚至這半生的功業都毀於一旦亦有可能。在這種恐懼的驅使下,邊令誠撲通一聲又跪倒在地,匍匐上前,痛哭流涕道:
“奴婢死罪,奴婢死罪,懇請聖人責罰。奴婢求功心切,不及分辨……”
李隆基聲音發冷,指著邊令誠道:“你還知道死罪?構陷重臣,舉發不實,反坐其罪,豈止是死罪?”
天子的話讓邊令誠頓時就沒了聲音,原本的哭號聲也一並咽回了肚子裏。反而是高仙芝從旁道:“舉發不實,反坐其罪,乃是武後當政時所定嚴苛之法,聖人寬仁為懷,早就棄之不用。念在邊將軍也是有心為國……”
李隆基一擺手,“高卿不必再說了,今日若不責罰了他,而後任誰都到朕麵前告發謀逆,這政事還要不要做了?”
邊令誠原本與高仙芝互為倚重,但自前年開始,就齟齬叢生,乃至今日更是仇人一般。邊令誠不知何故搞了一封家書充作密信,高仙芝又做作違心的求情。
驟然之間,李隆基頓覺渾身寒顫,他看了看高仙芝,又看看了邊令誠,眼角的餘光又瞄了瞄那跪在地上的羽林衛旅率,隻覺得這裏麵每個人都存在著可疑,究竟是誰勾結了誰,究竟是要構陷,還是另有它意?
……
當這個想法突然在腦子裏跳出後,李隆基原本的些許動容立時就被,一貫而繼之的冷酷無情所取代。身為天子稱孤道寡,是他的尊貴與榮耀也是他正是悲劇與不幸。
自從登上皇位那一刻開始,李隆基就無時不刻的在猜忌著,防備著,對那些有可能危及皇位的人,或打壓限製,或流放斬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