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胡兒不知禍(1 / 3)

此時契苾賀想起了秦晉當初的手段,又不禁暗暗讚歎,還是秦長史了得,早就算準了這些世事人心。

“爾等有多少人打算投軍?城內外的父老子弟還有多少人?”

“回將軍話,城內屢遭屠戮,剩下的人不多了,倒是城外鄉裏還剩下不少人,隻是日日夜夜要受那胡賊劫掠搜刮,也都是膽戰心驚度日。”

契苾賀在遭遇到城中良家子攔路投軍的突發事件後,當即便有了主意,決定在秦長史的計劃中再畫一添足之筆。不論結果如何,這總是秦長史反複強調過的策略,當不至於有大錯。

其實攔路投軍的這些人多是硤石城中的富戶子弟,因為有龐大的家產在地方才舍不得逃跑,卻料想不到因財失人,最後竟連費盡代價欲保住的財產也都悉數喪失。

絕望之下人,心底裏生出的仇恨之心可以驅使人做任何事,比如這領頭的中年人,他本也是富貴人家的子弟,但現在家中僅剩破屋三兩間,餘糧兩袋半。其餘財貨地契均被胡賊或搶走,或付之一炬。而今除去這兩袋半的粟米,還能夠拿來出賣的也僅僅剩一條性命。然而,在亂世之中,人命卻是最不值錢的,甚至還不及他手中的那兩袋半粟米。

出乎意料的是,這位看似粗豪的唐軍校尉居然一口答應了他們的請求,允許他們編入唐軍。

這些城中尚幸存的子弟哪一個不是破家亡人,身上都帶著幾輩子解不開的仇恨,加入唐軍,上陣殺盡逆胡就是他們還苟且活著唯一的理由。他們跳著腳的歡呼,歡呼到眼睛裏流出眼淚,歡呼到痛哭失聲。

此情此景,當真是見者傷心,聞者落淚。眾團結兵想起家鄉父老都禁不住念秦長史的好,新安若非有秦晉一力擔待,此時自己隻怕也與眼前這些可憐人一般無二了。

硤石城向東的驛道上,兩個衣衫襤褸的人跌跌撞撞,沒命的往前奔跑著。身材頗為魁梧肥碩的胡人幾次跌倒,又幾次起來,然而當他再次跌倒時便像一灘爛肉般癱在雪地上,口中發出絕望的噝噝聲。

“走不動了,實在走不動了,就讓唐軍把咱們都捉了去,也好過再這冰天雪地裏遭罪受凍!”

這個魁梧肥碩的胡人正是安祿山次子安慶緒,他和孫孝哲兩個人於昨天夜裏僥幸逃出了硤石城,但身邊的部曲隨從卻都已經丟了個一幹二淨,昨天由此處招搖而過時,決然想不到,會有眼下這般狼狽境地。

又由於走的突然,安慶緒身上隻有一層絲質的中衣,外罩一領麻布長衫而已,而現在正值數九寒冬,他早就被凍的渾身麻木,生不如死。

想起在洛陽城中還在享受錦衣玉食的幾個弟弟,後悔接下了這巡視西部郡縣的差事,妒忌之火伴著恐懼熊熊燃繞,尤其是那個不滿十六歲的同父異母弟弟安慶恩,自己若死在此地,安祿山本就寵愛他,想來本當屬於自己的一切便都要歸了人家。

安慶緒不由得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孫孝哲恨鐵不成鋼的說道:“若果真如此自暴自棄,洛陽城中的一切紫醉金迷的繁華都將屬於旁人了!”

朔風呼呼而起,刮起的冰雪渣子打在臉上如刀割一般,安慶緒突然止住了哭聲,惡狠狠道:“對,說的對。如果死在這裏,本該屬於我的一切,真就白白便宜了那小崽子!我不能死,不能死!”

然後,安慶緒便像一頭受了驚的狼狗,從雪地上一躍而起,亢奮而又歇斯底裏的吼著:“走,走!就算爬,也要爬回澠池去!”

澠池還有崔乾佑留下的數萬步卒,他隻要步卒兩萬就能輕輕鬆鬆的踏平硤石,然後一雪前恥。

安慶緒突如其來的反應讓孫孝哲大感訝異,想不到這廝還有幾分血勇之氣,倒不是完全不可救藥。

天色擦黑之時,兩個人終於望到了澠池城頭上飄蕩的燕軍旗幟。隻是這幅德行讓城中軍卒看見了,還有何顏麵留存?想到這裏,安慶緒反而畏縮了。

孫孝哲就像一個哄孩子的長者一般,勸道:“敗便敗了,最怕的是不能正視自己敗在何處,與之相比些許顏麵又算個甚來?”

這話既是說給安慶緒聽的,也是說給他自己聽的。孫孝哲在新安的慘敗,開燕軍南下大敗之先河,安祿山惱怒至極,甚至要因此將其處死,若非安慶緒出口求情,隻怕他的屍骨早就成了野狗肚腹中排泄出的糞便了吧。

到了澠池,城中守將聽聞安慶緒與孫孝哲在前方隻身逃回,一個個都麵色入土。他們並非畏懼唐軍,真正畏懼的乃是自家袍澤。據說,安慶緒素來殘暴,動輒殺人那是家常便飯,現在此人在自家地麵上受到如此驚嚇,又焉能不借機殺人?更何況他們還有更加擔心的事情。

而這個更加擔心的事情,孫孝哲也早就悉數洞察,與崔乾佑失去聯絡的消息,澠池眾將一定早就知道,但他們遲遲不說,心裏打的什麼主意,自然不言而明。

若是早一日在安慶緒車架齊全,未遭慘敗之時,孫孝哲一定建議他整治一番,以打擊崔乾佑在軍中日漸隆起的聲望。但現在情形卻大不相同了,身為敗軍之將,又拿甚做底氣來整治旁人?不但不能整治,就連硤石已經失守的消息都要嚴加保密,至於澠池眾將們猜與不猜,信與不信那就另當別論了。

更何況,兩個人的翻身仗都要依靠這些對東都洛陽陽奉陰違的澠池守軍了。

目下澠池有三個鎮將地位最高,他們都是崔乾佑的親信,但是也正如失去了主人的獵犬一樣,昔日所有的威風和底氣都不見了。在安慶緒和孫孝哲麵前,異乎尋常的順從和配合。即便是麵對狼狽逃回來的安、孫二人,同樣是不敢有一絲一毫的頂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