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可能。
不會是他的。
“錢小道!”慕容泉的喊叫將我的思緒拉回了現實,“晚上放學送我回家!”
“欸?”我一愣。
慕容泉有點臉紅,但嘴上依然氣勢十足:“我可不是因為害怕歹徒才不敢一個人回家的!”
我無奈地點頭:“知道了。”
慕容泉放下心來,轉身回自己座位,卻又伸頭望向我,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當我準備發問時,她又瞪我一眼扭頭不再看我了。
縱然慕容泉任性狂妄脾氣差,可她其實也隻不過是個單純膽小別扭的小女孩罷了。
我曾視她為耀眼的光,甚至為了她放開了拉住江陽的手,如今我好像真的得到了她的重視。
可我對她的喜歡,背負著我的內心深處的自私和陰暗,背負著江陽的生命,太過沉重,讓我喘不過氣。
所以,不得不放手。
送慕容泉回家的路上,我們彼此相對無言,路過噴泉廣場時,她突然站住,抬起手腕看表,臉上慢慢浮起笑容,嘴裏默念:“一,二,三!”
她話音剛落,噴泉刷的一下噴泄而出,形成一個巨大而美麗的水柱,水流濺到了我臉上,我抬手去擦,慕容泉忽然湊過來,按住我的手,踮起腳尖親上了我的唇。
我呆立在原地,腦袋一片空白。。
絢爛的燈光伴隨著美麗的水柱,慕容泉閃亮的眼眸和柔軟的唇,夜空中渾圓的明月。
水柱落下時,慕容泉離開我的唇,看著我笑:“喜歡嗎?”
“欸?”我捂住發燙的臉頰。
“你想哪兒去了?我問你喜歡這個噴泉嗎?”慕容泉冷哼。
我結巴道:“喜、喜歡。”
“臉紅個屁啊你,跟個娘們兒似的。”慕容泉皺起眉,“不用你送了,我自己回家,再見。”
說完她就轉身離開了。
我想要跟上去,她不耐煩的回頭瞪我:“不準跟著我!”
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異樣的違和感。
不管是剛剛那個吻,還是她今晚的種種表現。
直到次日中午,當我在食堂吃午餐時,接到江母打來的電話,告訴我江南被送進精神病院了。昨天晚上她一個人在家,忽然發瘋,大吵大鬧胡言亂語,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的心開始一點一點往下沉。
回教室時,我路過慕容泉的座位,說:“那天謝謝你把我從泳池裏救上來。”
慕容泉像打量神經病一樣瞪著我:“把你從泳池救上來?你說什麼夢話?”
我繼續說:“昨晚的噴泉很漂亮。”
慕容泉忍無可忍的一拍桌子:“你到底在說什麼胡話?什麼噴泉?”
心中的疑問一瞬間都被證實了。
昨晚在噴泉邊慕容泉埋怨我的那句“跟個娘們兒似的”。
是江陽的口頭禪。
而且慕容泉離開我後去往的方向,是江陽家。
我原以為慕容泉家跟江陽家在同一方向。
可慕容泉這幾天明明因為被校長懲罰一直留校住宿。
一向飛揚跋扈不可一世對我唾之以鼻的慕容泉,為什麼會奮不顧身冒著大雨跳下去救溺水的我。
騎著摩托車奪命狂奔的陳華杉和袁禮,到底是在躲什麼,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能讓他們驚嚇的撞上電線杆。
嚴謹一絲不苟的李老師家裏為什麼會突然闖進歹徒,除非歹徒是他所熟悉的人。
能把江南嚇瘋的又會是什麼。
隻有一個可能,被江陽附身了的慕容泉。
慕容泉每天都呆在學校,無疑是最方便的附身對象。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你最終還是成為了我最不希望你成為的怨靈?
你的笑容、樂觀、陽光,全部都是假的嗎?都是騙人的嗎?
明明是上課時間,我卻不顧眾人詫異的目光跑出了教室,我要找江陽。
我要去見他,然後讓他親自告訴我,一切都是我在胡思亂想。
無論他說什麼,我都相信。
哪怕是騙騙我也好。
江陽像往常一樣坐在操場上的長椅上,看著體育課上打籃球的學弟學妹。
我站在他身後,輕聲說:“你早就記起了自己自殺的理由,對不對?”
江陽的後背僵了一下,回頭看向我。
我堅持著與他對視,拳頭緊緊攥起來。
僵持了半會兒,江陽歎了口氣,眼神變得很溫柔,低聲說:“昨晚我以慕容泉的身份回了趟家,家裏隻有姐姐一個人,我喝著姐姐親自泡的紅茶,看著客廳牆上我的黑白遺照,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姐姐抱著我的相冊翻看,她的眼神看上去十分哀傷。”
“當時我心想,算了,原諒她吧。於是我伸手撫摸她的臉頰,跟她說,姐,我愛你。”
“這是我生前一直想跟她說卻從未鼓起勇氣說的話。”
“她抬頭注視著我,仿佛意識到了什麼,目光中滿滿的都是恐懼。她將手上的相冊砸向我,相片散了一地。”
“我隻是想抱抱她。告訴她,我原諒她了,讓她不要再自責,好好活下去。”
江陽捂住臉,自嘲的笑起來:“她為什麼就是不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我最不可能傷害的人就是她呢。”
我伸出手,想要拍拍江陽的背,卻還是停在了半空中。
江陽繼續說:“那天我無意間聽見袁禮和陳華杉的通話,不小心從樓上墜下來時,就已經恢複了所有記憶。”
“我想起了袁禮和陳華杉的背叛,江南的怨恨,還有你。”
“那時我心想,自己活得可真失敗啊。勉強呆在這學校也沒什麼意思了。可在我即將消失的前一秒,你的眼淚恰好滴到了我臉上。”
“正是那溫熱的觸感,讓我對這個世界產生了留戀。”
“不,是對你產生了留戀。”
“你是我唯一的寄托了。”
“所以,我假裝忘了自己自殺的理由,你假裝從未放開我的手,”江陽伸出手,掌心覆上我的眼睛,輕輕觸上我眼角殘餘的淚滴,“就這樣一無所知的過一輩子,不是很好嗎?”
“那天我眼睜睜看著你在水中慢慢沉下去,我以為你會就這麼死掉,直到看見了偶然路過的慕容泉。我衝上去想叫她趕快救你,沒想到居然陰差陽錯上了她的身。”
“那一瞬間,我才明白原來自己是可以走出校門的,原來自己是可以觸碰到物體的。”
“但是隻要有你陪著我,能不能走出校門,能不能觸碰到物體,其實都無所謂。”
“可是,為什麼,連你也要驅逐我呢?”
他哀傷的注視著我,令我無所適從。
我張開嘴,想要解釋,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如果袁禮和華杉不死,說不定他們還會再來害你。如果李瘦子不死,我就會被除掉。我們不是說好要過一輩子嗎?所以誰都不能有事。”
江陽衝我笑,看上去似乎是陽光燦爛的笑,卻令我毛骨悚然,他說:“我從沒有怪過你。即使你那天在頂樓鬆開了我的手,即使你協助李瘦子和我姐除掉我,我也不怪你。”
“你隻要好好活著,我們就這麼過一輩子,好不好?”
“背負著無數條生命過一輩子嗎?”我克製不住的搖頭,連連倒退。
江陽踏出腳步試圖靠近我,我猛地掉轉頭,跌跌撞撞的逃了。
江陽被我拋棄在身後,他在用什麼樣的眼神望著我遠遠逃開的背影,我全都不知道。
我常常做同樣一個夢。
夢中的江陽沒有死,我也沒有鬆開抓住他的手。我緊緊地抓住他,拚盡力氣將他拉了上來。我們一起癱坐在頂樓喘著粗氣,然後對視良久,一起笑出了聲。江陽笑著將手伸向我,說:“謝謝。”我慢慢抬起胳膊,試圖握住他的手。可他的手卻改變了方向,死死勒住了我的脖子。
那隻是個夢。
夢醒後,江陽依然會衝我微笑,跟我爆粗口講冷笑話。我們走遍校園的每一個角落,他教我投籃,教我遊泳,教我追女孩子。陽光打在他身上,使他的身體仿佛變成了美麗的透明色。
可如果永遠也醒不過來呢。
如果醒來之後,依然是遍布陰霾、沒有陽光的世界呢。
我曾堅信,隻要活著,就有希望。
而事實上,有時候,如果活著,注定無望。
每個人一生中都會或多或少犯幾個錯,有的錯誤隻要及時改進,很容易就會得到原諒。而有的錯誤,卻是抵上性命都彌補不了的。
如果我沒有放開江陽的手,他就不會死。
如果我沒有答應幫助江南驅逐江陽的靈魂,他就不會因為對我失望而淪落為怨靈。
沒有如果。
從我放開抓住江陽的手那一刹那,我跟他的結局就注定了。
注定絕望。
注定痛苦。
回過神時,我已經站在了教學樓頂樓。
我站在江陽曾經跳下去的地方,透過欄杆看見追過來的江陽正站在樓底,抬頭直直地注視著我。
我想起江陽臨死之前跟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我等你。
他其實一直都在等我。
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