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絕望的想到了轉校。
直到那次被關在器材室。
我從小就怕黑。在狹小密閉的器材室更是恐慌的不能自已。
一想到可能會被關一整夜,我陷入深不見底的絕望中。
是江陽化解了我心中的不安。
雖然他不耐煩的緊皺著眉頭,嘴上罵罵咧咧,甚至以此威脅我替他尋找自殺的理由。
但他卻像一個發光體,照亮了狹小密閉的黑暗空間,讓我不安而又慌張的心,慢慢沉靜下來。
那天晚上我們坐在器材室的床墊上,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講冷笑話給我聽,如果我不笑,他就板起臉衝我怒目而視,我立即彎起嘴角賠笑,他才清清嗓子接著講下一個。
其實……他也沒那麼可怕。
我開始漸漸習慣江陽的跟隨,習慣江陽臉上戲謔的神情,習慣江陽不耐煩的粗口,習慣江陽嘴角彎起的弧度,習慣江陽每天早上出現在校門口,雙手插兜衝我道聲早安。
他是我人生中結交的第一個朋友。
朋友,多麼溫暖的詞彙。
然而這位給我帶來無限溫暖的朋友,卻是被我親手害死的。
他一無所知的跟隨在我左右,衝我皺眉衝我笑,甚至主動幫助我追求慕容泉。
我心中的悔恨伴隨著時間的推移愈來愈深。
如果那時沒有鬆開手就好了。
如果江陽不要恢複記憶,一直陪在我身邊就好了。
我們一起看漫畫、看球賽,一起聊天。
我以為我們可以就這麼過一輩子。
一切隻是我以為。
當江南一臉平靜的說出“江陽是因為我才自殺的”時,我揚起手,試圖替江陽給她一巴掌。
可是最沒資格打這一巴掌的人,其實是我才對。
在最後時刻給了江陽活下去的勇氣是我,放開江陽手的卻也是我。
我才是最不可原諒的罪魁禍首。
而江南湊到我耳邊輕聲說:“遲早會想起來的。”
遲早會想起一切的。
遲早會恢複自殺前所有的記憶。
遲早會想起他的親姐姐和我這個所謂的好朋友,就是致使他死亡的真正理由。
遲早會從陽光、樂觀、無憂無慮的江陽變成滿腹怨恨、被黑暗和痛苦活活吞噬的怨靈。
溫暖治愈的笑臉,遲早會消失的。
我沒有勇氣去想象江陽知曉真相後會用什麼樣的表情看向我。
連想都不敢去想。
答應江南協助他們一起送江陽升天那天,我跟江陽一起走遍了校園的每一個角落。
他一無所知的陪我閑逛,以為我隻是心血來潮想參觀學校。
卻不知我是打算留下與他在一起的美好回憶。
我們來到操場,江陽又做了個標準投籃姿勢,接受我崇拜的目光後得意的說:“你小子給我好好練球,爭取加入校籃球隊,到時候混個隊長當當,不愁沒女孩子追!”
我咳了咳:“……我又沒想讓女孩子追。”
“那男孩子?”江陽斜瞄著我。
我窘著臉不說話。
江陽戲謔的笑,隨即又一本正經道:“到時候,教慕容泉投籃的重任就交給你了。”
我愣住,看著他臉上認真的表情,胸口微微發悶。
接著又去了器材室。
江陽蹲下身研究器材室的大門,道:“下次如果再被關在裏麵,就用吃奶的力氣去踹門,我觀察過了,這個破鐵門已經生鏽了,一踹就開。”
不踹開也沒關係,反正有你陪著我。
很想這樣跟他說。
可話到嘴邊,卻成了淡淡的一句“嗯”。
然後是圖書館。
“我活著的時候,一次也沒有來過圖書館。”江陽站在一排書架前,一身白襯衣的他顯得很溫順,看上去就像來圖書館認真看書的乖學生。
“這幾天一直跟著你呆在這裏看漫畫,感覺倒也不錯。”江陽繼續說,似乎是看中了書架上的一本書,伸手想去拿,於是理所當然的穿了過去。
我鼻子一酸,伸手抽出他想要的那本書,看見封麵上的書名,《我一直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
我一直在你觸手可及的地方。
我們卻永遠也觸碰不到對方。
食堂。
江陽喋喋不休的跟我講哪些菜好吃哪些菜是****。
“你個子不矮,就是太瘦了,老子一口氣就能把你吹出校門了。”江陽上下打量我的身板,忽然湊近我,對著我輕輕吹了口氣。
我一臉黑線:“你還真打算把我吹走啊。”
“所以,”江陽咳了咳,“為了不被我吹走,你要多吃點飯。”
“嗯。”我笑著點頭。
江陽順手指向2號窗口:“那個窗口的大姐每次盛的米飯最多,給的肉塊也多,用的勺子是最幹淨的,以後排隊記得排2號。”
我驚訝於江陽居然會注重這些細節,下一秒便聽見他摸著下巴道:“而且那個大姐的胸很大。”
“……”
最後是泳池。
我們並排站在泳池邊,那天被陳華杉按進水池的場景至今還曆曆在目。
那個時候毅然決然朝陳華杉和袁禮跪下的江陽,始終印在我腦海裏,我記得他當時臉上的表情,他的痛苦和絕望,我全部知曉。
就在前幾天,陳華杉和袁禮死了。
據說是陳華杉騎摩托車載著袁禮,撞上了路邊的電線杆,車後座的袁禮被甩出了三米遠,頭部重重撞上水泥地,而陳華杉則被摩托車的零件戳穿了胸口。
這件事上了本地新聞,每個人都在議論他們倆的死亡。
我沒有把這件事告訴江陽。雖然他們是無情的背叛者,但江陽一定不希望他們以那種方式結束生命。甚至會為了他們的死傷心難過。
江陽就是這麼一個善良的笨蛋。
我轉臉望向身旁的江陽,他也正注視著我。
我們久久對視,微風拂過我的臉頰,癢癢的,卻無暇伸手去撓。
直到江陽開口打破靜默的氣氛:“跳下去。”
……哈?
“你得學會遊泳。”他認真的說。
我退後兩步:“我怕水。”
“越是害怕越要攻下它。”江陽煞有其事,做了個要我跳下去的手勢。
我掉頭就走,身後傳來江陽的怒吼:“你他媽怎麼跟個娘們似的!”
我繼續飛快的往前奔,他輕而易舉追上我:“好了好了,不逼你了就是。”
我鬆了口氣。
然後聽見他小聲嘟噥:“反正以後的日子長著呢,有的是時間督促你學遊泳。”
——反正以後的日子長著呢。
我停下腳步。
“幹嘛?”江陽挑眉。
“沒什麼,”我衝他笑,“我會學遊泳的。”
他滿意的點點頭,雙手插兜,一個人走在我前麵,留給我一個後腦勺。
我慢慢跟在他身後,用口型對著他的背影說,對不起。
最終我也成了背叛者,對不起。
無法遵守承諾跟你過一輩子,對不起。
江陽像是感應到了什麼,轉頭看向我,嘴角似乎帶著一絲異樣的笑容,當我努力想看清楚時,他又把頭轉過去了。
第二天,李老師沒有來學校。我們班又換了位代理班主任。
代理班主任表情沉痛的向我們宣布:“你們的李老師昨天晚上遭到入室搶劫,因為奮力反抗,被歹徒殘忍殺害。歹徒現在還不知下落,希望大家在哀悼李老師的同時,也注意外出安全……”
我有片刻的愣神,手心冒出層層冷汗。
袁禮、陳華杉、李老師,一個接著一個的死了。
真的隻是巧合嗎?
抬起頭,我看見像往常一樣倚靠在我們班教室門口的江陽,正歪著頭衝我笑。
我使勁錘了下腦袋,驅散那些不正常的念頭。
隻是意外。
嗯,一定是意外。
李老師已經去世,我本以為讓江陽升天的事就此擱淺了,卻接到了江南的電話。
她冷靜地說:“我會想辦法請別的法師,總之江陽近期必須消失。”
“你真的是為江陽好嗎?”我說。
江南沒有吭聲。
我繼續道:“你真的確定李老師,或是什麼別的法師,能讓江陽成功升天嗎?其實這種事誰都不能確定吧?如果,江陽沒有升天,而是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或是魂飛魄散,你也無所謂嗎?”
長時間的靜默後,江南在電話那頭低笑一聲:“反正都已經死了,去天堂還是地獄,有區別嗎?”
握著手機的手用力攥緊,我抬高音量:“你終究還是為了自己,你害怕被江陽怨恨,害怕遭到報複!”
江南好像一下子崩潰了,嘶吼道:“你懂什麼?!如果害死江陽的人是你,你也會像我一樣每天膽戰心驚!害怕不知哪一天就會被他的鬼魂索命!現在陳華杉袁禮和那個姓李的都已經死了,如果我不采取行動,下一個死的就是我!他會來殺死我的!他一定會來的……”
如果害死江陽的人是你。
如果害死江陽的人是你。
明明……就是我啊。
“不會的。不會的。”一直到掛了電話,我都在喃喃自語。
江陽出不了校門,江陽是個善良的笨蛋,無論如何害死袁禮他們的人都不可能是江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