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我是說真的,我們會找到幸福的,然後我們一起過幸福的生活,你,我,大師兄還有師父。”
江穆一臉認真地說。
幸福?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東西?
隻要伸出手,就可以握在掌心嗎?
還是,可以用其他東西交換得來的?
我不懂,我想,其實江穆也不懂。
我想他是隻要我們在一起,再有他喜歡的食物他就會開心了。
曾經我問過師父,師父又露出他淺藍色的微笑,清淡而幽雅,卻沒有正麵回答。或許,他也說不清,或許,他還沒得到過。
--當你學會如何微笑時,就知道了。
他是這麼敷衍我的。
也許他以為我不知道不明白,我其實很清楚,我和他們不同,和所有人都是不同的。誰知道呢,也許我是妖,也許我是魔,也許……反正我生下來就帶著那麼多的罪……
我學會笑是在九歲那一年,也是十三歲的江穆重傷得差點死掉的那一年。
那天夕陽如血,彤花開得正盛,朵朵熱切地訴說著對陽光的渴望。
師父下山采購必需品還未回來,一群歹人尋上門來,是生我的那個男人派來的,他知道了我沒有如他願的死去--我是他的恥辱,他不想也不能讓他的新婚妻子知道我的存在。
我沒有學過任何武功,雖然師父說我是他的弟子中最有才能的,我將會超越兩位師兄,無論是武功還是才智,隻是我無心學習那些。
在我的夢裏,死在劍下的不是母親,而是我。無數次,我被劍鋒刺穿撕裂直到被粉碎,有人看著我殘缺的屍體狂笑,痛,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血,流了滿地,紅色,黑色……
也許是這樣所以我不喜歡任何武器,尤其是劍。劍會讓我全身冒冷汗四肢無力的想吐,直至失去所有意識。
師父從來不告訴我那次陪江穆練劍時我失去意識後發生了什麼,隻是那以後我們居住的地方不再有劍,江穆習劍也不再強要我陪伴。
江穆和大師兄拚了命的保護著我。即使師父被認為是天下少有的高手,他的弟子們幾乎都得了真傳,但畢竟,人太多,而我們還很年輕。
那兩個少年切不顧一切的守護著我,看見來人所拿的劍我隻能無法抑製的跪地嘔吐。
江穆就倒在我腳邊,他用身體為我擋住了致命的一劍,那一劍斜斜的從他右眼劃過直至左胸。有點傻傻的笑還凝結在他布滿鮮血的臉上,一如既往地燦爛,血染紅了我的衣服。
“軒……快跑呀……不要管我們……咳!快跑……二師兄不能再保護你了……快跑……”
“軒兒……快跑……”
即使已經受傷即使已經無力,江穆和大師兄依舊隻顧著保全我,兩位師兄都隻顧著要保全我。
我不懂為什麼他們要這樣,我們沒有任何關於血緣的牽畔,但他們對我甚至比血親還要好。人為什麼能為別人做那麼多?值得嗎?
我強撐著不想失去意識,兩位師兄的血漸漸在我衣服上混成一色,我不走,就算會死在一起也一樣,隻要和兩位師兄在一起就好。
當劍再次在大師兄身上揮舞出血花,看著倒下的大師兄我終於停止幹嘔陷入一片黑暗。
師父趕回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倒下了,大師兄和江穆雖傷重總算保全了性命。那片彤花已經被摧毀得七零八落,到處散著慘遭腰斬的花,還有殘缺破碎的肢體。白色的花瓣浸過血,片片嫣紅如垂死的太陽。
隻有我全身沾滿鮮血屹立著,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包括我自己,那些入侵者沒有留下一具是完整的屍骸,而我在很久以後才恢複了意識。
如果我活著會讓那個男人如坐針氈,那麼他不會放棄再派人來。
於是我們離開了原本居住的地方,住到更深更難尋找到的山穀裏,與世隔絕的山穀,一樣是開滿彤花的山穀,很多年以後這裏被稱為“三絕穀”。
重傷的江穆隻差一點就再也救不回來,整整躺在榻上修養了半年多。大師兄也受了輕重不一的傷,隻有我--毫發無傷!
即使師父說江穆恢複力驚人,那傷換作別人恐怕是不能痊愈了,但就此在他臉上留下了一道永不能磨滅的傷痕。那傷痕讓他的臉上從此不能再有很多表情,尤其是笑,他的笑變得就像在哭。
“既然我不能再有笑的表情,那麼軒就代替我笑吧,我把我的幸福和笑容都給你,至於你哭不出來的痛我就替你哭吧!”
於是我為他彎起了嘴角,這是我平生第一個微笑,笨拙而羞澀的。
那以後,我不再排斥學習武功,我不再看見劍就失去意識。我要變強,比任何人都強。
長大以後,終於學會了模仿各種各樣的表情,可我最喜歡的依然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