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別西樓醒不記。春夢秋雲,聚散真容易。
斜日半窗還少睡,畫屏閑展吳山翠。
衣上酒痕詩裏字。點點行行,總是淒涼意。
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
“軒,你長得像個……恩……陶瓷作成的娃娃……很漂亮哦!”
說這話的人叫江穆,有著小麥色的皮膚,陽光般笑容的少年,由第一次見麵開始,總喜歡用他天真到幾近白癡的大眼近距離盯著我看,有時還粗魯地用手扯動我的長發,似乎在思量我是不是假的。
娃娃?是吧,相對於他來說,我是個娃娃,蒼白的,陶瓷做的娃娃。
不懂得如何笑,不知道怎麼哭,不知曉什麼是快樂,當然也不會感到痛苦。我是一件殘缺的作品,也許是在我出生之前,造物者忘了給我接上情感的神經,於是製造出我這樣一個全然情感空白的人偶。
“軒,你的媽媽呢?”
媽媽?聽說在我出生時死了。
初生的嬰兒本不該有記憶,但我卻記得那個我該叫做父親的男人震怒之下揮出的那一劍,母親死狀極慘,身體由喉嚨到腹部被利劍剖開,血染紅了剛出生的我,我自出生既張開的眼眸目睹了這一切。
所以,我出生時是紅色的,血紅的罪孽。
我一直以為是那男人殺死了母親。後來才明白知道,母親是被自己殺死的,被她對那個男人的愛殺死。
如果不是她心甘情願,以我們身上流著相同的異族的血,死在劍下的隻會是那男人--如果她願意。她是笑著咽氣的,她愛著那個男人,為此,她願意用生命來證明她的愛。
但這依然是我最初所背負的原罪,隻因為我有一雙冰綠色的眼眸一頭銀色的發。這似乎預示了母親的不貞,那個男人根本忘了母親有著異族的血統。後來,就算他終於記起來了,什麼也都晚了來不及。
如果,沒有我就好了,如果,我沒有出生,就好了。
五歲以前我被像野獸一樣關在鐵製的籠子裏成長,吃著生食無衣物遮身不懂得言語。他不承認我是他的血肉,於是任由每一個人侮辱我,我沒有表情的臉讓他們憤怒,他們想看的是我的痛苦和哀求。
直到族裏的長者為他找到一門極好的親事,我的存在成為唯一的阻礙。
最後,我理所當然的被遺棄,折斷四肢以後被遺棄。
從一開始母親就遺棄了我,現在,那個男人也做了同樣的事,那男人驕傲的一生裏是不需要我的存在以提醒他犯下的錯。他以為我會因為被遺棄而死掉,其實,我也這樣子希望著。
路過亂葬崗的師傅揀到了我,用了一年時間治療我差點就廢掉的四肢,並收養了我。
我沒有名字,冷是師傅的姓,於是那以後我就被叫作冷軒。就是那時,我見到了江穆和李商雲,江穆九歲是師父的第二個弟子,而十三歲的李商雲則是大師兄。
我們住在有大片雪白色花盛開的山穀,那些白花叫做彤花,是在冬季也會盛開的花。
七歲以前,我還不懂怎麼微笑,卻知道那是一種令人目眩的表情。我覺得笑有很多種顏色,師父的笑是沉靜的藍色,大師兄的笑是柔和的綠色,而江穆的,就是燦爛得肆無忌憚的金色。
“軒,我們去玩……”
“軒,那片彤花的深處聽說藏著幸福哦……”
“軒!如果你會笑我要第一個看到,如果你會哭,要是為我哭的哦!我們約定好了的!要記得!
“軒,我告訴你哦,埋藏幸福的地方都有怪物守護著,我們要先打倒怪物,才能得到幸福。如果怪物要傷害你,我會保護你。因為我是軒的英雄。”
江穆說的很驕傲,很自豪的樣子。他一直以為我是女孩,笨笨的認定了是女孩就需要英雄的保護。
開始我不會說話,後來即使學會了卻依舊不喜歡開口。
江穆這麼對我說時,總是笑得象金色的陽光。
其實,我會跟他去,不是因為真有他所說的幸福,而是我喜歡他如此燦爛的笑容。而大師兄總是陪著我們,我們三個總膩在一起。
聽著風掠過茂密的枝椏發出的沙沙聲響,頭頂的陽光象碎掉的天空,洋洋灑灑落著水晶的殘片,沒入土裏,就長出彤花,日日變換著顏色,被陽光渲染出深淺。
當暮色將白色的彤花勻染上一抹羞澀的緋紅時,師父就會從我們所居住的屋子那邊過來尋我們。他站在彤花的邊緣,一手握著忘記放下的鍋鏟子,一手攏著被晚風吹散的發,輕輕喚著:“雲兒,穆兒,軒兒,吃飯咯……”
那時,江穆通常會說到有藏著幸福的地方,會瞪著興奮的雙眼,一臉的激動。他會大聲宣告著幸福的分配方法,信誓旦旦地要把其中的最大的一份分給我。
然而,我從沒有相信過他說的任何一句話。
我隻是靜靜地豎起耳朵,偷偷捕捉風中若有若無的聲音,飄渺,雋永,如詩,如歌,讓我有些沉醉,而忘了江穆到底說過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