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麗君躺著,總不能入睡,想著劉奎璧那日的揚馬揮鞭和諂媚之笑,心中輾轉:這婚事不定辦得喜樂圓滿,不免橫生枝節,而這劉奎璧與皇甫少華,麗君我是一個也不能嫁的。
再說士元夫婦,韓氏想著女兒出嫁之事,已是心亂如麻,更兼勾起年少時逆反竟在女兒身上發揚光大,登時將喜將憂。士元驚異女兒之言之餘,憂心的更多:確知皇甫少華優於劉奎璧,而劉家勢力大過皇甫家。若是少華輸了,或許他君子有度,也就無事,但那劉奎璧素行不端,若是敗了,豈肯將休?他那京官父親勢力非微,不可小覷,若是心有不甘,挾怨報複,那我孟家真正大禍臨頭了,連皇甫一門怕也難逃劫數。
正在各人各有煩心之時,清夢複繞,那一曲《清鄉》再次回旋耳畔。麗君扶在窗邊,靜靜聆聽,尋著笛聲遠遠望去,一時間煩惱盡消,不禁心馳神蕩。
(4)提筆試才
翌日,二媒人複又登門。孟士元提出提筆試才,武藝奪魁,二媒也覺合理,就此約定三日後三家聚集。
麗君暗自思忖,如何讓劉奎璧贏了,再想法子不嫁他,或者同樣聞名遐爾的湖廣南金小姐能讓劉奎璧移情,或者找個醜丫頭假扮自己嚇走那劉奎璧,再不然幹脆香消玉殞,以絕後患,詐死後或告爹娘,或另尋辦法。這點想法還不成熟,麗君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將到出題試才之日,子儒亦進了繡樓,想勸上幾句,麗君卻不領情,轉向爹爹懇求親自出題,子儒一旁幫腔道:“小妹出嫁前就這點心願,爹爹何不答應,讓她沒了借口。”
“出題就須判定,麗君你可知輕重啊?”此時,韓氏、章氏都在,士元要麗君一句承諾。
“爹爹,女兒前日多有衝撞,是女兒不對。此事非關女兒終身,亦是孟家興衰,女兒怎會不知?爹娘對女兒養育之恩,女兒終生難報。隻是不連累孟家滿門,女兒還有些辦法。”麗君眼中發光,叫人不得不信,父母兄嫂皆喜不自勝。
日子終臨,少華和劉奎璧照了麵,如故友重逢,齊道巧哉。兩府對戰之勢也緩了不少,少華讓劉府先進門,顧宏業領著劉府一幹人等大搖大擺穿堂入廳,坐在右位。皇甫家氣派亦非小,浩浩蕩蕩入門,屈於左位。官家之禮總要謁拳相揖,寒暄問候一番,這官腔是打了個夠。
麗君在閨房中已思度再三,終拿了第一題交給榮蘭,傳了出去。孟士元正了正顏,宣說試才開始,便傳上題目。
士元揭開卷軸,念道:“第一題考詩詞,以‘清夢’為題。”
答案須時呈來,麗君給了第二題題目出去。
先判字跡,皇甫少華雋秀,劉奎璧堅挺,卻都是好字。
皇甫少華作:“露沾衣,古寺涼,莫弄清簫,此聲最斷腸。沉醉滇南煙景裏,心弛神蕩,亭中幽然響。橋頭一曲,擾我心向往。素懷難暢清夢鄉,君罪難當,那邊和唱。”
麗君一振,竟是夢中之景,莫非他是吹笛之人?不對,這篇文章是從聽曲之人角度出發,那笛聲飄揚滿城,自然是個知音人。且道我與皇甫少華注定無緣,何必多想?
再有劉作:“芸芸眾中苦尋覓,不忘意動蠢蠢心。夢鄉翠竹當真美,百枝千節萬片情。”倒也寓情於景,不想這劉奎璧還不算庸才。
然麗君不知這是劉奎璧作弊得來,少華也做了幫手為其掩飾。
第一輪麗君判了平手,雖說少華略高一籌,但事也必然如此,在眾人監評之下,還是偏與劉奎璧。況麗君原以為劉奎璧試才必負,怎知他的答卷也不差,正好再上一層保險。
第二題答文,題為:“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誌,與民由之,不得誌,獨行其道。”
麗君接到答卷,卻出乎意料。原以為皇甫少華是個學儒尊道的書呆子,自然背出下文:“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謂之大丈夫。”劉奎璧不通此道,反而答出新意。然麗君心中的最佳答案是在原文上作小改,另外新解才最合意。
不想竟顛倒過來,少華答作:“富貴者可奢不可淫,貧賤者節移誌不移,威武者貌屈才不屈。”而劉奎璧得了答案,照抄了一遍。
舊題新解,麗君隻得判了少華勝。
第三題,對聯。麗君得卷,又無法了。題為麗君閨作“水色煙瀟留雲暮”一句,自思若是聞此句,接原對者,乃俗;另作新句倒也無妨,答案空白乃是最佳,為謙虛識禮而不迎承。
劉奎璧答“璿音柳絮望春風”之句是想也不想,少華卻是交了白卷。
麗君心中煩惱,仍寫了“劉奎璧”三字出去。隻謂少華是個聰明的偽君子才好。於此,兩府得了平手,但看後日射柳奪袍了。
事後回府,皇甫敬問了少華情形,少華謙虛一笑,心內更覺孟家小姐那三判不過爾爾,非是心靈相通的意中人。
(5)三輪定婿
且不說這三日裏麗君思前想後,隻恐自己如試才那般考慮不詳,又想皇甫少華當真勝了會如何。也隻得同映雪、榮蘭呆在繡樓裏,等到比箭結果,再定計策了。
便說皇甫少華也不急躁,隻在家中吹吹笛曲。旁人叫他練武,他隻說怕傷了身耽誤比武,便推托了。倒也因此,笛聲便與麗君夜夜相會了。
劉奎璧竟是日日練箭,生怕疏失萬一,便丟了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妻。
三日過後,兩府齊到,劉、華二人都已附武裝。
劉奎璧身著藍芝紗袍,套件青石繡金綢褂,足踏虎靴,腰佩明璧,頭戴鑲寶金冠,端的是富貴京官氣派,傲視非常。
而少華就截然不同了,身穿日月錦袍,腰係羊脂玉帶,頭紮綴玉抹額,加之眉似遠山,眼含秋水,活脫脫一個玉人兒,卻顧盼間英氣勃發,不失將軍氣度而又敦厚有禮。
二人並肩,高下自見。孟家人見此二公子,也大多屬意皇甫少華。
這日裏,晴空萬裏,天氣甚佳,兩府人穿過孟家後園,見嶙峋山石,潺潺泉水,魚鳥皆不避人,一派天然雅趣,雖無顯赫富足之景,卻也存傲然自許之情。於是有人讚歎,也有人鄙夷,人聲竊竊,卻也熱鬧。
待秦方伯、顧宏業、孟士元端坐,三家的仆人、奴婢皆圍身後,也想看看這一場精彩比箭。劉奎璧與皇甫少華對視了一眼,少華便讓劉奎璧先比。話說昨夜裏,皇甫敬與尹氏已勸了少華千遍,要盡全力比箭,免丟了皇甫家的臉麵。說得少華隻得從命,但少華也有心思,隻盼劉兄全中紅心,自己便不用比了。
一眾家仆量行測步,分別在兩株柳樹上係上紅繩,量百步列座。
第一輪射中紅繩,第二輪射銅錢心,第三輪是奪紫玉袍。
初夏裏微風漾枝,且在百步遠處,隻見那枝旋轉搖擺,要想射中實屬不易,還須射斷紅繩,更是難上加難。
二媒人一見便要求減步,然孟士元以出題為由,不願讓步,心中亦是為了女兒一番話,也是難舍女兒,欲多留兩年。若讓兩家知難而退,那便是最好。
不過二公子卻無異議,看來信心滿懷。
卻說這邊比箭熱鬧,那邊繡樓觀賽更熱鬧,擠了一眾丫環、小婢,幾乎全府女眷都在這兒了。
韓氏和章氏早勸麗君前來,麗君卻不以為意,偏不肯來。映雪乃主動請纓,說同去為小姐把把關。榮蘭也起哄,非去不可。麗君便一人獨在房中,想著少華那日的詩詞,思潮起伏,就怕應了那句“無巧不成書”。
一眾女眷齊聚繡樓,以一簾遮顏,簾中個個緊張,生怕落了人後,於是爭先恐後,沒了安分,吵鬧聲驚動了這邊比武場。劉奎璧尋聲望去,也不見人麵,,隻盼得風吹簾動,能現孟小姐玉貌。
孟士元見狀哼了一聲,樓上也就不敢嚷了。韓氏吩咐眾人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隻剩小魁郎在章氏身上不得安靜。
孟士元發令,劉奎璧上前一步,先發一枝,隻見弓如滿月,箭似流星。一瞬間,已射下紅繩,一斷柳係著,隨風飄落。
孟士元心中一沉,隻道劉奎璧是個紈絝子弟、聲色之徒,沒想到竟藏著一身好武藝,難道麗君便要許配此人嗎?
繡樓上個個扼腕歎氣。韓氏手握佛珠,直念心經。榮蘭頓足一歎:“哎!”隻魁郎最高興,大喊:“中了,中了!”然心慌得最緊便是映雪,攥握繡帕,手扶倚欄,秀額上冷汗涔涔。自她上繡樓,瞧見這二公子,便替小姐拿了準,自以為皇甫少爺是人中龍鳳,匹配小姐真是天作之合了。
隨後,少華不急不忙地上前一步,麵對劉奎璧的先聲奪人,少華無一絲的擔憂和心慌,左手持弓,右手繞過後背拉弦,嗤的一聲,飛射如電,一段紅繩飄然落下。
見此狀,孟家上下和皇甫家人,個個從摒氣凝神中鬆了一口氣,於安靜中發起歡呼:“高啊!”“神了!”“背後開弓!”
映雪更加歡悅,榮蘭也在一旁跳了起來,周圍無人不喜,小魁郎隻覺有趣,再喊起來:“中了,又中了!”
但在眾人喝彩聲中,劉奎璧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不待孟士元再發令,舉弓便要開箭。顧宏業忙攔下他:“莫急!”劉奎璧慢慢定下心神,突覺一陣微風,樓上簾幕被吹起,劉奎璧驚見一位美人,露出一張柳葉芙蓉麵,嬌羞含顰,歡喜無限,凝視著這邊,好象正看著自己,心中大喜:這位天仙美人莫非是孟小姐。這時聽見有人喊了一聲:“映姐,你看!”劉奎璧誤聽成了“小姐”,於是認定映雪就是朝思暮想的昆明第一佳人。
“射!”孟士元此時發令,劉奎璧心在神外,頓時一驚,誤放了一箭,箭“咻”地一聲飛出去,竟是險中錢心。劉奎璧大驚,呼出一口輕氣,將笑意推了出來:真是天也助我和孟小姐成就夫妻!
這卻歎倒了皇甫和孟家,人人都替少華捏一把冷汗。
少華也風速上弦,立發一箭,不料也正中銅錢。
孟府上下歡騰一片。映雪握住蘇娘的手,韓氏、章氏相互道了句:“阿彌陀佛。”榮蘭最為雀躍,跳來蹦去,一會兒抓這個手,一會兒拍那個肩,說著就托了映雪的手興衝衝地回了閨樓,一人一句,一個說的眉飛色舞,一個幫她查漏補缺,糾正成語,好不有趣。麗君微起嘴角卻不見笑意,一句“勝負未分!”打退了映雪和榮蘭一番興致。
眼見又平一局,眾人移師點將場中,準備奪袍定勝負。
說時遲,那時快,孟士元一聲令下,二人齊上馬奔去。
兩馬並頭,劉奎璧卻突然下了去,少華隻道自己故意放慢,誰知劉奎璧更是慢。少華很是不解:劉兄應是求親心切,如何這般延遲?莫非顧及與我兄弟之義,也有相讓之心嗎?真難為他了。
少華隻得策馬先去,正衝向點將台前,忽然從左至右,一條長繩攬在胸前,自己冷不防,被拉下了馬。頃刻間,周圍衝出一眾家丁,迎頭便打。少華正思是何人,卻見劉奎璧身邊小仆江進喜。原來是劉兄,他既要取勝,與我說明便是,我自當相讓,為何如此暗算於我?真正惱心之時,也顧不得兄弟情份,施展拳腳,便打開了。
少華左雲掌右劈腿,不到劉奎璧趕來,已打退了所有伏擊之人,上馬欲前。劉奎璧見時大怒,自行上前過招,二人便於馬上翻轉仰俯,一陣角逐。俄而,少華終於掙脫,扭轉馬頭,衝向台前,奪下紫袍便回轉,劉奎璧又上前纏鬥。少華此時心中不忿,再不相讓,以一招當行腿把劉奎璧打翻下馬,然後調轉馬頭,留下了受傷的劉奎璧。
回到伏擊點,一眾打手見主人勢敗,又再上前攔阻,少華定念一衝,過了所有人防,直奔場中。
眾人等得焦急,忽見塵土飛揚,一人策馬而來,定睛一看,正是少華。
少華縱身下馬,將紫袍舉過頭頂,呈與孟士元,士元滿意地笑了笑,喝彩聲頓起。
劉奎璧卻不敢見人,被人抬著,一瘸一拐地回來,灰頭土臉向下人喊道:“還不走!”也不告辭便出了孟府。顧宏業叫不住他,歎一聲渾小子,向孟士元告了辭,垂頭喪氣地走了。
映雪、榮蘭已返回來,見證了此狀,映雪泛起她那盈盈笑波,榮蘭迫不及待又向繡樓跑去,衝進小姐閨房,喊道:“皇,皇甫少爺勝了!”
麗君一聽,眉頭微蹙,平靜的臉上起了一層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