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蘭聽得高興,取笑道:“琴笛和應,鸞鳳和鳴啊!”
麗君不禁失笑:“亂用成語!不過嘛,映雪姐姐豔如桃李,我若是男子,定要娶她為妻,成就這鸞鳳和鳴。”
映雪轉喜為嗔,道:“你才是胡言,罰你,要罰你……”
麗君接道:“好,要是我再消遣我們貌若天仙的映雪姐姐,就罰我一輩子都做男人。”
映雪更惱:“盡胡說了,怎麼總提男子……”“怕是著急要嫁了!”榮蘭當差不差地接了一句。
映雪噘起嘴:“仔細我到老爺夫人那兒告你一狀,讓你早些嫁了才好!”
麗君嬉皮笑臉道:“不敢了,不敢了,映姐你大人有大量,榮蘭也肚裏能撐船。隻有我是小人了。”
映雪搖了搖頭:“總算有樣能治你的!”說著嫣然一笑,麗君愣住了,細細觀之,見她膚如凝脂,眉似楊枝,杏靨桃腮,笑時嬌羞無限,柳腰蓮步,更添幾分風流婉轉,真似玲瓏碧玉,嫵媚絕倫。
(3)二龍爭珠
三日後,少華依約到達,不見鐵、魏二人,隻兩封書信表歉意。少華隻得敗興而返,深撼緣慳一麵。
話說少華回返府裏練拳,正練到劈雲掌,無甚進展,忽聽人傳去見老爺。少華來到廳中,見一客官威端坐。皇甫敬介紹道:“這是你秦伯父,還不快見禮!”少華行了一禮,知他乃昆明府尹秦方伯,父親的舊友。
秦方伯觀了觀少華,向皇甫敬道:“令郎真是氣宇不凡,才貌出眾啊!”少華暗暗想:見一麵便知了嗎?他怎道我的才學出眾。若是他人,也許是恭維。不過這位秦伯父是父親的生死之交,定不會作假,又思:莫非那日所提成親一事已成必然,莫非秦伯夫是打聽清了,來給我保媒的。這下糟了!
果不出少華所料,秦方伯道:“賢兄拜托之事,我已想好,在昆明府中有一奇女,聞名甚遠,乃前朝禦醫孟士元之女孟麗君。”
“昆明第一美人孟麗君?”少華也在茶樓中聽聞過麗君的事跡,但即使對象是這位才女也並不歡喜。
“皇甫世侄聽說過!那就更好辦了,不知可願成其事?”
“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皇甫敬搶道,“但這孟麗君名聲如此大,隻怕……”
“兄長放心,我自然打聽明了,這孟家小姐還未曾訂親。求親的人倒也不算少,隻是那孟士元自視甚高,女兒又生得驕傲,已推了七、八門親事了。在昆明府中,得罪的人可不少。如今以你雲南都督之名求親,我昆明府尹保媒,他孟士元再沒有不應的道理。”秦方伯自信十足,皇甫敬卻有微詞:“我與孟士元隻有過一麵之緣,聞他是個頑固之人,不好應付啊。”
“哎,世人也要論個理啊,像賢兄你這樣的門第,少華這樣的人才,他還不願結親,想攀個什麼人家!按我說,這門當戶對,男才女貌,乃天生一對,再沒有合適的了。賢兄盡管放心,小弟必定幫您說成!”秦方伯言訖,皇甫敬再無顧慮,他胸有成竹,說的也都在理,確實放下心來。尹夫人躲在屏風後也暗暗點頭。
事已說成,少華心中雖有埋怨,卻不敢發作。心裏、口裏又念起三弟。
秦方伯說著便到了孟府,怎料孟士元不親來迎接,隻叫了管家前來引路。秦方伯心中甚為不滿,正走入前廳,隻見孟士元和一仕紳同出來迎他。那仕紳便是京城副守劉捷的小舅子顧宏業。他家大業大,占田千頃,房屋數百間,識得的達官貴人不計其數,秦方伯平日裏也仰仗他一二,官麵上的交情還是有的。
秦方伯還了禮,與二人同入了廳堂入座。秦方伯先開言道:“孟大夫,下官唐突了,不知今日你有客來訪。不過,在下今日登門,乃有要事……”他說到一半,瞥了眼顧宏業,意思叫他回避,顧宏業卻欠身道:“府尹大人恕罪。小人是受人之托來求親的,話未說完,不便就走。”孟士元亦恭手道:“大人有話不妨直言。”秦方伯驚道:“真有如此巧事。下官也是受人之托,為求親保媒之事而來。”孟士元暗思這所托之二人都不會是等閑之輩了。
顧宏業已等不及,先問道:“但不知秦大人相保的是哪家公子?”
“下官是為皇甫都督家的公子保的大媒,敢問先生?”
“哦,小人不才,保的乃是子侄奎璧小兒。”
“那,這,孟大夫……”
“士元兄給個定論吧!”
二人把難題都丟給了孟士元,齊看著他。那股威勢直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士元麵有難色:“呃,二位,此事老夫須得與內子及小女商量一番,即刻不便應允。不如二位改日再來,到時老夫自然給兩位一個交代。”
二人見他又不回絕,又不應承,希望也是有的,卻怕他推托,便約了明日再來。士元不便再推,隻得答應了。
二媒返回之後,向兩家說了個明白,其中加油添醋地,也是難免。這邊皇甫敬大感意外,尹夫人不願鬆口,倒樂得少華有推延之理。那邊劉奎璧與劉顧氏氣得跳腳,罵了孟士元“固執老匹夫不識抬舉”千遍萬遍,對那皇甫敬、秦方伯卻也不得不作防備。然劉奎璧自從聽聞孟麗君的事跡,心中早已垂涎,現今央求舅舅去求親,隻差沒寄信去京城告訴爹爹劉捷了。這麼一來,事若有不成也好,能成其事也罷,劉捷必能收到那封信了。
話分兩頭,孟府這邊已經傳開,丫頭、家丁們都紛紛議論,麗君豈有不知,榮蘭這小妮子一早來告訴小姐,又來了兩府求親。麗君卻知這兩家非善類,孟家這次非喜反禍。
榮蘭奇道:“原來小姐一心想退親啊?這兩家公子不是挺好嗎?別人盼都盼不到呢?”
“這次怕是退不成了。小姐你別想躲了,從中選一個吧!”映雪道。
“那你倒說說,這兩家,那家更好啊?”麗君故意疑問道。
榮蘭擠了擠眉毛,映雪竟也說將起來:“劉家位高權重,劉捷遠在京城為官,劉公子一表不凡,卻有些聲名不濟,倨傲難免,體貼怕是顯有。皇甫都督近在昆明,公子是謙謙君子,文武雙全,聽說是……”這時門外似有聲響,“好了,讓你聽說的人進來吧,你終日在繡樓裏,哪裏聽說去,還不是和娘親、嫂子串通一氣,打聽好了來勸我的?”麗君提高了嗓門,“長輩們莫久站了,進來把知道的通通向本小姐報了!”
映雪道:“小姐絕頂聰明,什麼也瞞不了你!”開了門,引進的是韓夫人和章飛鳳,後麵蹦蹦跳跳進了一個小孩,便是麗君的小侄子魁郎了。末了,孟士元也跟了進來。
麗君看這排場,心道這下真是大事了,全部待命,必要勸服我才罷休了。方才與映雪調侃的興致頓時便一絲不剩了。
小魁郎跑到麗君身邊,,喊道:“小姑小姑,要嫁人了!”
麗君苦笑道:“是嗎,魁郎也知道。”
士元打從進來就正起顏色,這時已忍不住道:“麗君你是越來越不成規矩,向爹娘就這樣說話嗎?”
“我?!”麗君紅了臉,幸有飛鳳拽著她。
士元道:“麗君你也知大概了,女兒家總要嫁人的,如今是‘女大不中留’了。”
麗君衝上一股子氣,昂起頭來,大聲道:“為何‘女大不中留’?為何女子就不能掌握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命運?”
士元沒想到女兒竟會頂撞自己,怒聲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書都讀到那裏去了?你終日去書院,竟學了個不敬父母、不守禮法回來嗎?自古以來,婚姻大事,別說是女兒,即便兒子,也要尊父母之命,受媒妁之托,豈有自己選擇之理?”
麗君搖了搖頭,深情凜然,道:“到書院學的是儒學,是道理,不是《閨訓》、《孝經》、《烈女傳》,不是生生搬來就是孝順。”
“你,你倒有歪理?那孝道、禮教總是為人之道吧,讀了幾天儒,便不盡孝、不守禮嗎?”士元氣憤難當,一個踉蹌,便歪坐下。眾人在旁都急得很,飛鳳直向麗君招手。韓夫人道:“麗君我兒,莫與爹爹爭了。”說著扶著士元,替他舒口氣,“氣煞爹爹,是否你不孝?”
麗君卻正正頭,緩緩道:“這‘孝’、‘禮’隻靠守,麗君以為不對。若長輩們扶牆貼耳是禮,我卻要微言正色才算孝嗎?若對國對民,盡是‘守’,那‘忠孝仁義’也是愚腐木頭。麗君身為女子,倒要為天下女子鳴不平。這‘孝’、‘禮’引至三從四德,均是束縛女子的愚物,男子可揚名天下,功成名就,女子何以不能?若是有才有智,並不輸與男子,為何不能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
孟士元見她神情越來越激動,俏臉漲滿了紅雲,目光中泛出迫人的光彩。雖尚年幼,一席話說得卻是有理有據、豪氣幹雲。有一瞬間,恍惚覺得麵前的女兒竟不是自己的女兒了,令自己好陌生,但又甚覺敬畏。
身邊的人也沒有一個不傻眼的,隻小魁郎拍起小手來,衝著麗君笑。韓夫人隻道麗君像自己年青時,平日裏就能辯,凡事經她一說,死的都能說活,然怎麼也想不到她有如此膽識和胸懷,卻更擔心,這樣一個女兒能在世上得一足分嗎?
映雪直呆呆地望著小姐,心中難以言喻,她本是一心規矩從事,不知怎的,卻對小姐這番話敬慕得緊,疑惑得緊。見小姐義正辭嚴,一口氣講下來,自己也覺得大快人心一般。榮蘭雖聽不懂亦是這個道理。
也是孟家這樣“明理”,不混世俗,方留得一鴻清泉,聽得女兒這般謬論,若是別家,定是不行的,早已父訓母規一齊上來,先教訓一頓再說了。
然心中一點畢竟留不長,世俗人終活在世俗之中。孟士元清了清嗓,厲聲道:“為父已決定明日通知兩府試才,話已至此,你自己想想,活在世上,怎能不受禮教約束?你不嫁人,想做甚?”說完拂袖欲走。
麗君顏色淡下來,自覺剛才是一時激憤,卻沒有想到父母的難處,不覺矮下聲來:“送爹爹!女兒放肆了。”
韓夫人和章飛鳳留了下來,飛鳳盡說些婦人婦德、為人妻者怎樣怎樣,為人媳者如何如何的話。
韓氏歎道:“女兒啊,這世道是不容咱們女子出頭的呀!女子的才智隻能用在相夫教子上。娘知道你聰明,不甘平凡。但是你是不能抗拒宿命的,認命吧!”
“是啊,嫁人後就能修心養性,愈成儀態了。到時候和丈夫舉案齊眉,就像爹娘、兄嫂一樣,不是很好嗎?……”飛鳳再講起來。
魁郎卻自在,躺在姑姑懷裏便睡著了。麗君趁機叫飛鳳抱了魁郎回去休息,這滿屋子的人方走,隻剩映雪服侍。
麗君思忖著娘那一番語重心長的話,似乎母親年青時也有過對禮教的掙紮,倒是讓麗君好奇地想探個究竟。
孰不知映雪成了加勢彈,借著替麗君卸妝的工夫,道:“小姐,在想什麼呢?今日你確實錯了,再不該頂撞老爺的。麗君,你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但並非有理就能說,須得顧著大局才是,這皇甫都督和劉副守都不是我們孟家能得罪得起的。你想是不是?”
“姐姐說的是,麗君錯了。”說著麗君便墜下淚來。
映雪見她甚是可憐,便轉換話題,道:“好了,不說了,那映雪幫你分析分析,這兩家誰更有勝算,如何?”
麗君倒是被磨怕了,漫不經心道:“好啊,你便說,我聽不聽可不好講了。”
映雪笑道:“咱們家的昆明第一美人,自然要合計合計,為你挑個如意郎君了。”
麗君卻不起興趣,故意打了個哈欠,道:”你再不說,我便睡下了,聽聽周公有什麼好合計。”
“不鬧了,小姐你聽著,皇甫公子不但儀表佳,而且品行好,和小姐可說是天生一對,而劉公子,武藝高強,卻欠文才,與小姐不能盡合,似乎名聲也有不端之說……”
“可以了,莫怪我再打斷你,這些話前都要加個‘據說’,你又未與他二人見過麵、相處過,怎麼得知?相貌、才華或許能捕風捉影,可品行又豈能知曉?有些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並不是能聽來的。”
“小姐你太消極了,或許有些是謠傳也說不定,或許是敗絮其外,金玉其中呢。映雪相信小姐你無論嫁哪位公子,都能如意的。”
麗君搖搖頭:“那劉奎璧已不用說,我見過他,真人自然要惡上幾倍,皇甫少華也不見得就是正人君子。我當真嫁了會如何?”
麗君似乎陷入苦思,映雪被她堵的也沒了話,便退了出來,撞見洗完了衣服的榮蘭。榮蘭偷偷問映雪:“這麼說,是皇甫少爺略勝一‘壽’了?”“是‘略勝一籌’啊!”映雪點頭道:“這話是夫人告訴我的。你想,還不是老爺、夫人的意思嗎?”二人喜笑盈盈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