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晉中聽得趙伯年如此之說,便道:“嗯,不錯,好名字,劉禹錫的《烏衣巷》膾炙人口,這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兩句更是家喻戶曉。全詩也是憶古傷今之感慨,魏晉繁華的金陵城,到唐代已是荒涼殘照,野草叢生。現今還不是一樣,當初可以媲美汴京的杭州,也是百業蕭條,百姓流離失所。宋時的王宮府邸,不也是隻剩下些殘牆斷瓦。古今同慨啊,夫人,道長這名字取得好,我們以後就叫她飛燕了。”文素蘭道:“不錯,道長這名字確實取得好,燕子總是歡快的,每年在這花香水暖的江南結伴,築巢,生活,撫育後代,到了秋天後,一起成雙成對的飛往南邊過冬,次年春天又回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總是見他們有快樂的家庭。無憂無慮,自由自在,啊,真是讓人羨慕不已。”趙伯年道:“我隻不過是隨便蒙的,詩詞歌賦,老道所知,掰起手指頭都能數玩了,你們可別是笑話老道才好。”文素蘭道:“不然,道長,此名不僅富有詩意,更貼切的符合現下的時局。再也找不出比這更恰當的了,我喜歡得緊。我之前想了好些名字,都無這麼恰到好處。真是謝謝道長了。”趙伯年道:“這就是那個怎麼說來著?無心插柳柳成蔭。還好沒讓老道出醜,不然都沒臉再在貴莊喝酒吃飯了。”眾人哈哈大笑,謝康寧道:“道長於玄學之道,天下間恐怕除了令師兄和師尊外,無出其右,湊此機緣,便請道長給我這乖孫女相相未來的人生運程如何?”謝晉中聞言便讓丫鬟把孩子抱到趙伯年身邊,打開了包裹的被服。趙伯年看此女眉宇清秀,五官端正,手足皆完美。長大後定然是個不輸於她母親文素蘭的大美人,文素蘭又給趙伯年說了這孩子的生辰八字。趙伯年心裏已有計較。便對謝晉中夫婦和謝康寧道:“本門測運看相有三不算,一是萬人之上不給算,二是至親之人不能算,三是而立之年不需算。單以相貌骨骼而言,這孩子以後定是人中之鳳,才貌無雙。至於運程,請恕老道不能破了本門規矩,這孩子還沒過而立之年。不過請放心,這孩子以後縱然有什麼困難,相信定能逢凶化吉,多遇貴人。”謝晉中等人聽他這麼說,也不好勉強,讓夫人和丫鬟抱著孩子先下去。文素蘭想眾人道了個萬福,退下去了。謝康寧道:“道長說的這三不算,有什麼難處在其中麼?”趙伯年道:“這當然,第一條,這萬人之上的,都是一方霸主,大權在握之人,都是能夠決定大多數人的生死的人,世人莫不愛聽好的,不喜歡對自己不利的,這中間有些事若是牽扯到別的人或物,隻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因此這樣的人物,是不給算的。第二條,至親之人,那都是自己所關心的,假如你知道他又危險困難,那麼你定會想盡辦法去避免或彌補了,世人莫不都是如此。”謝康寧道:“不錯,明知自己的至親有難,當然會不惜一切的去挽救,若是不知,那也無法可想,若是知道,豈能置之不理?”趙伯年道:“這就是了,但是如果大家承認玄學之道,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麼當你試圖去改變這一結局,上天必定會在其中生出別的枝節事端來,因為結局早已注定,凡人又豈能改變得了?也許這樣的有違天意的做法,隻會帶來更多甚至更大的困難。因此,本門才規定,不能給至親之人算,以免自己犯了不可彌補測過失。”
趙伯年端起酒杯,喝了兩口,慢慢的說道:“關於這第三點嘛,其實很好理解,為什麼不給沒過而立之年的人算命呢?因為這個時期的人,都還是很年輕,是一個生命最旺盛的時候,也是最豐富多彩的年紀,這一時期的人,就像幼嫩的樹苗花草,一切都充滿了變數,過早的去預知天命,隻會讓人刻意的去改變自己。比如命裏說你能當大官能做將軍,可是當你你從小就得知這一天機命理後,就坐等好運的來臨,不學文不練武,那又豈能封官拜將?最後的結果和你預知的也許正好相反,說不定這才是上天為你安排的真正命運。哎,還是那句話,凡人是無法道破天機,更不可能改變天機的。一切都是要根據自己的情況而定,該幹嘛就幹嘛。未知的東西才富有吸引力,我們也才不斷的探求自己的人生,這樣才精彩,要是已知結局,就是去生命的意義了。”劉文景道:“道長說得不錯,有些事,再怎麼料得準,算得精,也猜不到最後的結局。”說這話時臉上帶著無限的傷感,眼神裏透著酸楚和淒涼。大家都知道他說的這話,肯定是有所指,而且是與自己有關,但是又何必去追問人家的傷痛處呢?”秋逸塵接口道:“凡事不可強求,也不必過於執著,過去的往事,便如雲煙,風很快就吹淡消散了,總是活在過去的陰影裏,而不見眼前的光明,隻會讓自己的內心,越來越陰暗。”劉文景道:“謝大師兄提醒教誨,我記住了”。秋逸塵嗯了一聲,點點頭,就不在說話了。至性仔細聽著秋逸塵那番話,便想起那個藏在自己心中多年的夢魘,不是也揮之不掉。劉文景有他自己傷心的往事,他真的能如此輕鬆的去甩掉這個包袱,滅掉心魔嗎?他回答得很幹脆,認識到自己的心魔也許不容易,可是要擺脫它的糾纏,更是困難,為什麼自己這麼多年的修法參悟,還是起不到作用呢?
午飯過後,秋逸塵帶著他的幾個師弟和門人,告辭去了,趙伯年則被謝康寧請去探討玄學道法。謝晉中又陪夫人去了,至性感覺頓時清淨了下來,這幾日總是俗事纏身,連每日的功課都耽誤了下來。於是趕緊在自己房裏運功療傷,希望早些康複了好出發,這幾日也沒見名賈回來報信,也不知道至勇為什麼還沒到,算算日子,也該差不多了啊,不知路上出了什麼事?當初讓他獨自去,本身就有點不妥,現在想想,真不應該,該當自己把經書送到莆田少林後,再前去送銀子。哎,都怪自己考慮不周,要是至勇出了什麼意外,自己心裏如何能安穩?這樣心神不寧,練功根本就沒什麼進展,反而覺得真氣運行不暢,至性知道不能再練下去,否則可能會走火入魔。於是又念起經文來,希望能平靜下心裏的雜念。吃過晚飯,至性去看了下元橋,回來又睡不著,就在院子裏去走走,外麵還是很黑,雖有燈籠裏發出的微光,但是看東西還是很朦朧模糊,至性走了一會,看到荷花池旁邊有石凳,便坐了下來,一個人在夜裏,是最容易胡思亂想的,越想越睡不著,越睡不著就越愛想。至性一會兒想自己無相神功的第二卷為什麼總是練不成?是方法不對?是理解錯誤?還是經文本身有不妥之處;一會又想到少林寺,不知道自己走後,山上的情況怎麼樣了?方丈他們是否安好,元兵有沒有打上山去?一會又想到自己的徒弟元橋,想到元橋時,心裏又高興起來,這孩子看著聰明伶俐,很討人喜歡,等他長大了,自己就把一身的武功傳授給他,在教導他參佛悟道,說不定他的成就能超過自己,成為一代高僧。等等,不對,為什麼他一定要當和尚呢?也許他不想當呢?也許他想想平常人一樣,娶妻生子,或是做點別的什麼事。如果他當了和尚,那他們家的香火就斷絕了啊,不妥不妥。可是不當和尚,又能幹什麼?自己是和尚,他跟著自己,也隻能先做做和尚了。哎,到時候一個大和尚,帶著個小和尚..想想覺得可笑,不禁笑出了點聲音來。
這時隻聽到有人說道:“哈哈,原來還有人也沒睡,好極好極。”至性聽到聲音,便知是趙伯年,便道:“原來道長也還沒睡啊。”趙伯年道:“哎呀,你不知道這幾天老莊主是纏著我講道,我哪有那個耐心坐著慢慢磨啊,如果是我師兄,那還差不多哦,當時他和師父能坐著辯論很久,飯都不吃,我可不行,聽一會瞌睡便來了,不是想睡覺便是想溜出去玩玩。總之讓我這樣像尊塑像般的坐,比殺了我還痛苦,不過又不好說不。因此今晚我便說找借口在房裏睡覺,誰知又沒睡著,就想出來去找點酒喝。這不,剛在廚房那邊找了壇,雖然不如宴席上的酒好,不過此刻能喝上一口,確也勝過天上的瓊漿玉液。剛想回房裏去,走到這兒聽到有聲音,我還以為是誰呢。不知大師為剛才在想什麼?竟然笑了出來,這還是自我認識大師以來的第一次,難得啊。”至性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剛才想到我那小徒弟,所以情不自禁的笑了出來。”趙伯年道:“你那小徒弟是挺可愛的,我見了也很喜歡,不過他這麼小,你要帶大他會很困難吧!”至性道:“這我知道,你知道無論佛家道家,萬法都講一個緣字,我跟他之間,既然相遇,便是緣分,又一起經曆過困難磨練,這緣分又更深了一層,這也許就是上天注定的,再困難,我也會把他帶大的。”趙伯年道:“你們的事,我聽謝公子簡單的說過,的確是難忘的經曆,想要拋下,確實是舍不得,我就是太懶了,自己都照顧不好,要不也有個小徒弟,想想也不錯。今後可有的你頭疼的了。這照顧小孩子,可比去挑材煮飯,甚至比找人打架還累得慌,這苦差事就全讓你擔啦。”至性笑道:“為何要說是苦差事呢?換個角度想,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一想到這是在建造浮屠,行善積德,那便不覺得苦了,何況他長大些,還能給你端茶遞水,再說自己的畢生所學,能有個人傳承,想來就覺得美了,高興還來不及呢,道長你是沒遇到讓你覺得合適放心的,不然說不定你一下子收十個八個的,發揚光大你門派名聲。”趙伯年道:“還十個八個呢,收這麼多,照看得過來嗎?教徒弟很傷腦筋的,想當初我師父教我的時候,我就不怎麼愛聽,總想和他對著幹,他叫我讀書,我就想出去玩,教我練武,我偏又想睡覺。要是我也收了像我這般的徒弟,哈哈,師徒兩比誰懶嗎?哈哈,我還是少操些心了。”至性道:“個人喜好不同,讓我如道長這般灑脫,貧僧也做不來,我師父以前對我說,知人善任,導人向善,乃是莫大的功德,也是最無私的給予,至於後來的事,誰也看不透,也不必去揣度。”趙伯年道:“大師好心態,不過也對,就像你說的,何必去揣度後麵的事呢?有時這些東西,也是做不得數。說以我平時寧願多賣些狗皮膏藥,也少去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