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唐伯虎打斷我道。
出來後見鸚哥依舊在堂中,他一臉凝重地看著我,我笑著拍了一下他道:“還不回去?”
他若有所思地盯著我,抬手將杯內果飲一飲而盡,起身道:“天晚了,回吧!”
翌日一早便去程府忙著張羅喪事,看著這一家痛哭流涕的老小,心內已不能用辛酸苦楚來形容,府內除卻吹奏哀樂的喇叭嗩呐之聲,便是震天動地的哭聲。
我竟從來不知,原來,哭聲,也能這般讓人心安,讓人覺得心內舒坦。
在此處,我見到了唐伯虎和徐經。
二人跪於程伯父棺前哀嚎痛哭,我知道,他們哭的不僅僅隻是程伯父,還有他們自己,還有他們那無法掙紮的命運。
徐經嘴內不斷喃喃自語,而唐伯虎卻隻是痛哭流涕,眾人規勸不得也隻能由他們去,逝者已去,難道還不允許與其一道遭過劫難的幸存者哭泣嗎?
離開之時,徐經抽噎著拉著鸚哥的袖子道:“明日……明日我便啟程歸鄉……”
鸚哥蹙了蹙眉,長歎一聲道:“好!今晚給你踐行!”
從未如此認真地準備一場這般華麗的晚宴,仿佛隻有盡可能的奢華,才能安撫他們那顆受傷的心。
徐經已決定回鄉,那唐伯虎呢?難道真的要去做那個浙江小吏?向現實低頭?
看著已經落座的眾人,我輕笑出聲,這場景,多像我們第一回見麵那日的情形!隻是,物是人非……
今日,好似說什麼都會是錯,說慶賀你們出獄之喜?還是祝賀你們保住了性命?還是說祝你們一路順風?亦或是說祝你們日後事事遂心?可笑!真真是可笑!
這頓飯,徐經再不看阿九,哪怕隻是一眼,我知道,他剛出獄之時便向阿九吐露了心意,而那般倔強的阿九,又怎會應允?
我、鸚哥甚至連王守仁,再沒有像我們第一回吃飯時那般拒絕喝酒,桌上,除卻飯菜,便是幾十個海碗,地上,則是幾壇子美酒,我們知道,必須要再給他們一次醉酒的機會,讓他們再任性一回,以後,離了此處,歸了家,甚是哪怕僅僅是在路上,都沒有人會再給他們這般耍性子的機會,現實,總是殘酷的。
滿屋子彌漫著微醺的氣息。
徐經方才喝入的酒仿佛都變成了眼淚,他哀嚎著說;“是我對不起程大人呐!程大人是為了救我而死的啊!要是還能回去,就是把我打死,我也不會要程大人給我的傷藥啊!他將所有的傷藥都給了我!就因我又遭了拷打!那些個殺人不眨眼的獄卒子!怎的就那般狠心呐!臨了臨了還不讓人安生!怎的就不一刀要了我的命啊!程大人,我對不住你啊!我徐經就是把脖子割了也還不起你這情呐!”
眾人皆呆怔住。
唐伯虎大笑道:“程大人都歿了!還能如何?我倒是千恩萬謝那些將我們關在一道的獄卒子!若不是他們,咱們又怎可親眼目睹程大人的博學多才?親耳聽到他講那些文章詩詞?又怎會在獄裏頭最後幾天過的那般暢快?”說罷扯著酒壇子仰頭便喝。
厚重的嗚咽聲自壇內傳來,如洪鍾,震蕩著耳膜,敲擊著心牆。
“伯虎,你可還記得你我二人當初啟程時所立的誓言?”徐經歪著腦袋,拿筷子敲擊著唐伯虎的壇子。
唐伯虎將壇子一扔道:“誓言?誓言多了去了?有幾個作數的?曾幾何時,我就給我爹立過誓言,他去的時候說‘將用子畏起家致舉業’,可你瞧瞧,如今……我對得起這話嗎?”
聽聞此言,徐經的眼淚流的更凶了,他扯著嗓子道:“我又何嚐不是?我爹廿十又九便含恨而死,臨終說‘惟以不能榮親為恨’,我卻重蹈了他的覆轍!嗬嗬嗬嗬……”他邊哭邊笑,邊笑邊哭。
“當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你們都瞧瞧!瞧瞧我和我爹多像呐!連這****命都是那麼像!他十歲便可倚韻和詩,宴客無不驚異訝然,庚子年便舉人經魁,何等的風光!何等的驕傲!時人都以為會試他必會高中,然……然……”徐經說著愈發哽咽起來。
李石楠低著頭,一杯又一杯地給自己斟酒,阿九的眼淚自上桌便未止過,王守仁隻緊皺著眉頭盯著徐經,張含隻連聲搖頭歎息,德成則是緊握著海碗,而鸚哥,卻一直不斷附和著唐、徐二人,與其一道豪爽恣肆地對飲。
“竟是落第而歸!滿含著抱負來京,竟是落第而歸呐!自此後便鬱鬱成疾,家中事務亦再不管理,這般大好年華的男兒……還未過而立之年呐!就這樣卒了!你們說……你們都說說!我對得起他嗎?日後如何再有顏麵去祭拜他?如何再有顏麵去見我們徐氏先祖?”他站起身,毫不客氣地一一指著眾人,我們卻知道,他所質問的,隻是不甘和掙紮的命運。
徐經使勁搧了自己兩個巴掌道:“我這個不孝子!來京本還欲向李大人替我祖父求個墓誌銘,他們曾是莫逆之交,可我為了避嫌……就隻是為了避嫌……想著若不如高中以後再向其求取……可如今……如今……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他們不是說我們去拜會了嗎?那我們就該實打實地去拜會!又何苦來哉至這般境地!”
“哪個李大人?”李石楠凝眉問。
徐經使勁一拍桌子道:“就是你爹呀!李東陽李大人呀!我多少回想告訴你,我祖父曾與你爹共事,他老人家六十大壽之時你爹還曾贈序……縱然是這樣……我也怕你們瞧不起我,說我攀附權貴,刻意逢迎……早知道是這樣……我就……我就……嗨!”
他驀地舉起壇子,不知他喉內的“咕咚”“咕咚”之聲是酒,還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