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正昏昏欲睡之時,程伯父忽然大叫道:“皇上!微臣是冤枉的!微臣是冤枉的啊!我程家世代承蒙聖恩,豈敢做那不忠不義不孝之事!”
這聲叫,將闔府的人驚醒,啜泣之聲清晰可聞。
忽的想起先前一個來診脈的大夫說,程伯父的癰毒是因心火而起,焦躁憤懣鬱結於內,堆積成火……
那這個病,究竟何人才可醫得?
自這聲叫之後,程伯父雖已又陷入昏迷沉睡,諸人卻已皆無睡意,隻是又增添了凝重的氣息,和,已近幹涸的眼淚。
屋內的女眷和孩子,籠罩在他們那隱隱顫抖的肩頭之上的,是無盡的絕望。
於寂靜之中,初入府之時見過的那個小男孩脆聲道:“娘,爹怎麼還沒死?”
“啪”地一聲脆響,程伯母揮袖搧去,那孩子卻是完全呆怔住,一聲不吭,半響,眼淚,如泉湧,聲音,卻沒有。
昨日還是豔陽天,今日明明已至辰時,朝陽卻還依舊未升起。
我本還期待著晨輝入屋的暖意,卻隻等到了轟雷和暴雨,窗外的雨聲似戰鼓般重重擊打在每個人的心裏。
府內諸人自是不知今日便是程伯父歸西之日,他們隻心心念念地不斷叩頭拜菩薩,希望程伯父能撐到其徽州老宅來人之時。
雨雖下,但該做的活計依舊還是要做,見程伯父病症並未再加深,原本一夜緊張的眾人皆大大鬆了一口氣,各自去忙各自的了。
隻餘初入府時所見的婦人和我於程伯父床邊照料。
外麵的雨聲雷聲明明是那麼大,卻依舊可以聽得清清楚楚,那是一聲撼天震地的鴉聲!
伴著這個聲音的,是猛地睜開眼睛的程伯父。
心內如猛地被砸入一塊萬斤巨石,下意識地緊緊拽住婦人的衣袖,滿是不願相信地看著她,她淚如泉湧,急急向外奔去,口內叫著:“老爺不中用了!快來人呐!”
“鳶丫頭!”程伯父笑看著我。
我笑著點點頭,他拍了拍我正緊緊攥住的拳頭,聲音一如從前般中氣十足:“小老兒跟著你吃了不少好吃食,這輩子走南跑北地也吃了不少好吃食,值了!”
淩亂的腳步聲止在床前,我笑著轉身離去,我知道,剩下的時間本就應該是程伯父和他家人的。
原本昏暗沉悶的天忽然如開了數千瓦的探照燈一般,亮的奪目,閃的攝人心魄。
隨之而來的,是一聲驚天轟雷,窗欞猛地一震,好似房屋都要坍塌。
緊接著,便是異口同聲地撕心裂肺之聲:“老爺!”
這聲音,將人的心震的仿佛要自胸腔脫落一般,有些討厭。
程伯父至死,對周遭眾人,都未再提一字會試案件。
我笑著離開,好似走了幾萬年,才終於來到府外,看到一頂轎子,轎外,站著如我一般發絲緊貼於麵頰,衣衫濕垂於地麵,如自河裏撈出來的雕塑一般的人兒。
“你為什麼在雨裏?”我皺了皺眉問。
“因為,你,在雨裏,”聲音雖掩在暴雨之中,卻聽得真切。
入了轎子,我輕歎一聲:“咱們幫襯著這闔府老小置辦後事吧!”
“嗯!”他給我披了件衣衫點頭答應。
與鸚哥回府後,將諸事囑咐吩咐下去,鸚哥離開之時,我拍了拍他道:“你身子弱,又剛淋了大雨,回去別忘記讓丫鬟小廝煮些暖身湯藥。”
他神情複雜地看著我,別的雖看不出,但他那眼裏的委屈我卻看的分明……
拖著疲憊的身子歪在床上喝著素馨方才剛燒的薑湯,看她一臉猶豫的模樣,我拉她坐下說:“有什麼話你就說罷!”
“阿九……阿九……”素馨低下頭囁嚅著。
“阿九如何了?”我這才想起,還有唐伯虎那處。
素馨仍是低頭自語卻不明說,我紮掙著起身,趕往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