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驚，連忙坐起來，瞧見他還是白日走時那件衣裳，外麵隻披了件黑狐皮的大氅，已被露水打濕了一層，可知是漏夜趕來，試探問道：“瓊貴嬪惹皇上生氣了？”他道：“玫若脾氣那樣好，怎會惹我生氣，又不像你。”我嗔他一眼，“我認真問你。”他道：“我去看過玫若了，陪著她下棋彈琴，坐著聊了一下午，眼見天色晚了，我惦著你和孩子，便回來了。”
“皇上惦著我們母子，卻撇下瓊貴嬪母子，瓊貴嬪本來見皇上的次數就少，臣妾於心何忍。”
他攬著我的肩坐下，“我知道，我本也打算陪她的，可奈何心內對你多有掛念，總有些心不在蔫，玫若看出我心思，是她讓我回來的。”
我一時心內有些五味雜陳，我本是好意，卻未想這個女子心思通透至此，也倔強執意至此，可這樣的通透明了，不過是傷她的利器，還不如糊塗，不如癡妄。想著便歎了口氣，他摟過我，柔聲道：“我知道你心善，可是秋兒，我永遠也不可能周全所有人，我愧對玫若，可是，我寧願傷所有人的心，也不願傷你的心。”我再歎口氣，“也罷也罷，這樣的角色，本也不該我來當，睡罷。”
寒夜無夢，明月高懸。隻是不知這離離秋月，是否也照著那夜不成眠的燈火。
段延熙走的第一天，午後我躺在院裏的小榻上休憩，早上吐了幾回，正乏力得很，睡得迷迷糊糊之間，突然覺得麵上有點癢，睜開眼驀然瞧見正前方一張圓圓小臉，小臉紅撲撲的，粉嘟嘟的櫻桃小嘴微微彎著，露出裏麵幾顆小牙，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忽閃忽閃的正盯著我看。
我吃了一驚，連忙坐起來，小姑娘也被我嚇了一跳，微微後退了兩步，低著頭偷偷拿眼睛覷著我。我瞧她小小的髻上簪了幾朵金絲絹花，小小的身上裹著一件桃紅色暗花織錦的衫子，粉紅可愛的，便知她是段延熙唯一的女兒，郭淑容所生的兆和公主。心下放鬆許多，朝她笑了，“你叫兆和對不對？”她看了我，突然笑了，一雙眼睛彎的月牙似的，乖乖對我行了個禮，“珍母妃。”
我連忙叫侍歡去拿些糕點茶水來，又朝她招招手，“兆和，過來坐。”她立刻邁開小腿跑到我膝下，頗費力的準備爬小榻，我不禁笑開，起身抱她上來，她小眼睛立刻瞪得大大的，“不成，瓊母妃有了身孕，都不能再抱我了，母妃說珍母妃也有身孕了，不能抱芊眠的。”我摸摸她的頭，“沒關係的，瓊母妃身體不好，你母妃是擔心你累著她。你看珍母妃不是好好的？”她想了想，抬頭衝我笑了，侍歡端了張矮桌上來，道：“奴婢不知道公主的口味，這兒有豌豆黃，糖蒸酥酪，芙蓉雲片糕，馬奶糕，鮮花餅，桂花糕，桃花酥，馬蹄糕和棗泥山藥糕，配的是紅棗牛乳茶，不知可還和公主的心意？”侍歡顯然是不知道怎麼挑，便各式都拿了一點，滿滿裝了兩大盤子端了來，兆和一看眼睛都直了，扭扭捏捏躊躇了半晌，愁眉苦臉對我道：“可是，母妃平日裏不讓我吃這麼多甜的。”我和侍歡相視一笑，我道：“偶爾吃一次兩次沒關係的，珍母妃保證不告訴別人，拉鉤好不好？”她又猶豫了片刻，還是將小手伸了過來，勾了勾我的手指，立即大快朵頤起來。
吃了半日，才像想起什麼似的，蹬蹬蹬跳下去，從榻腳拖出一隻小食盒，端出一個盤子來交給我，又蹬蹬蹬爬上來，笑得有點不好意思，“珍母妃這裏的糕點太好吃了，我把母妃交給我做的事都忘了。”我看著盤子裏鮮豔好看的糕點，不覺胃口大開，“你母妃親手做的？”她用力點點頭，自豪道：“我母妃做的枸杞山楂凍最好吃了，瓊母妃都很喜歡呢。母妃說珍母妃懷著小弟弟辛苦，讓我帶來給珍母妃嚐嚐，說是要謝謝珍母妃。”我孕吐其實並不很嚴重，卻也大大的影響了胃口，整個人都懨懨，瞧見甜腥油膩的東西便更沒胃口，這枸杞山楂凍晶瑩剔透，便不由嚐了一口，入口即化，酸酸甜甜，枸杞飽滿，確實美味，其實入口的那一刻我有片刻的猶豫，可是瞧見兆和那期待的小眼神，我還是毫不猶豫的吞了下去，也不知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