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來照例去請安,請安時正巧遇見許曄從裏麵出來,他看也不肯看我,隻略略點了點頭,快速的從我身邊走過。我低頭福了一福,亦未言語。
他自幼不肯帶著一起玩的小丫頭,長大了不願對他笑不再粘著他的姑娘,再也不能見一眼的妹妹。
他對許永醍的愧疚,恐怕並不少於許東亭罷。
我輕歎,提裙移步進了房。給老夫人問了安,正巧林夫人也在,便一並問了安,又去給許東亭請了安,回來又陪著老夫人說了半晌話。無非是問我這幾年過得怎麼樣,我從未清修過,卻自幼在山野之間玩大,講些有趣的小故事給老夫人聽,也能逗得老太太高興半晌,一旁的林夫人也溫柔謙和的笑,眼眶卻紅著。
下午江誠泰來傳了旨,烏壓壓跪了一院子的人中,我同許曄並肩跪在一起,江誠泰尖利的聲音響在頭頂,“王者建邦,設內輔之職;聖人作則,崇陰教之道。式清四海,以正二儀。谘爾許氏宜秋,廷尉正許東亭次女,時年十九,門襲鍾鼎,訓彰禮則,器識柔順,質性幽閑。美譽光於六寢,令範成於四教。宜擢徽號,穆茲朝典。特封為妃,賜號珍,賜居瓊華宮。欽哉!”
六宮妃嬪,有皇後一,皇貴妃一,正一品貴淑賢德妃四名,從一品夫人兩名,正二品妃三名,從二品淑儀淑媛淑容各一,正三品貴嬪五名,從三品婕妤五名,正四品嬪、從四品貴人美人才人順人皆無數。民間女子皆通過選秀進宮,從從四品的美人做起,步步攀升,有些家世顯赫或是立得軍功的,皇上也會特賜恩旨納入後宮,最高不過做個婕妤。而段延熙這道聖旨一下,我直接成了珍妃,六宮中位居我上的,便隻一位皇後,一位榮貴妃孫氏。這樣的榮寵,莫說執朝,便是史書上也沒有這般荒唐的晉封。
聖旨下了,大家便仿佛都忙了起來,江誠泰送來的東西不少,我本不欲大張旗鼓,無奈許東亭傳了話來,說是嫁妝已經備好,林夫人便要親自給我張羅,我再三推辭不過,隻得推到一旁默默看她們忙碌。看了半日實在無趣,便去了許退之府上,同他殺了三盤棋,盡興而歸。這三盤棋我兩敗一勝,唯一勝的那次還是許淳看不過去,中途替上來的,老頭的棋藝精湛,贏我的時候高興地合不攏嘴,胡子都快翹到天上去了,人也高興了起來,走的時候我同他告別,他還答應了兩聲,無不擔憂的嘖嘖道:“皇帝居然看上你了,丫頭,這宮裏的人可都活成了人精了,你多加小心啊。”我笑,“祖爺爺放心,敦兒得了空還來陪您鬥蛐蛐兒。”
臨走時許淳送我出門,上馬車前躊躇半晌,才低聲道:“祖爺爺話說的不受用,理卻受用,你雖不是...好自珍重才是。”我衝他一笑,“多謝。”轉身上了馬車,打了車簾回望,他在門前垂著手佇立半晌,呆呆望著天邊夕陽,不知在想什麼。
第二日仍舊是寅時便起來梳妝,侍歡一雙巧手梳的是垂雲髻,兩端微微垂落至耳邊,飾以玉環同心七寶釵,金鑲玉步搖,鳳求凰金釵插在最醒目的位置,愈發的璀璨輝煌,一對珊瑚紅寶金絲纏枝的耳墜,合著正落在眉心的紅珊瑚垂珠,越發添了麵頰一抹豔色。
侍歡又為我換上真紅色織錦長袍,袍上是九鸞飛天金絲暗繡折枝花卉圖,衣襟和袖口都密密繡上綴滿細密米珠的“金玉滿堂”紋花邊。底下是鴛鴦百褶鳳羅裙,絲滑緞麵在陽光下折出光亮,上麵的鴛鴦暗紋成雙成對,若隱若現。
一切停當,侍歡捧上一雙胭脂紅緞繡蝶紋繡鞋。紛繁細巧的竹蝶紋,複以金線細細紋邊,精巧無比。
再出來時已是一身綾羅滿頭珠飾,錦繡輝煌,侍歡攙著我去給老夫人磕了頭,老夫人本來已經有些糊塗了,卻拉著我的手說了好幾遍“一定要多回來看看奶奶”,我低聲一一應了,又拜別了許東亭林夫人,出門上了花轎。
天邊晨光熹微,街道上卻人聲鼎沸,我蓋頭蒙著眼看不真切,隻覺得鸞車高大華麗非凡,車簷上的水晶流蘇叮當作響,彩帶錦簇,香花撲鼻。上車前依稀看見綿延紅毯,紅毯上一路延伸到宮門方向,撒了滿地合[歡。抬轎子的人手很多,前麵吹吹打打的好不熱鬧,我聽見有人高呼一聲,“珍妃娘娘入宮,皇上有令,普天同樂!灑喜錢嘍!”隨後便是一陣哄搶之聲,人聲鼎沸,聲聲迭起,爭搶聲笑聲充斥於耳,其中不乏高呼“珍妃娘娘千歲!”者,我坐在轎子裏,哭笑不得。他總想將最好的東西都給我,卻不知我恨他至深。他不知我這進了宮去會給他帶來無盡風波,災禍連連,不知他那時恨不恨我。
封妃大典於皇後的長樂宮舉行。再見到傅婉貞,她已一身皇後朝服,裙擺上的金絲鳳凰翽翽其羽,展翅欲飛,她滿頭金飾花鈿雍容華貴,璀璨非凡。她麵上端莊典雅的微笑一如往昔,嘴角間卻已不知不覺添了些許細紋。她對上我麵孔的那一刹那,仿佛千年堅冰般從容優雅的微笑麵具破碎了一絲小小裂痕,極快的蔓延到全部去,頃刻間盡數碎裂。她極其震驚的轉過頭,看著坐於她身側,麵色如常從容微笑的段延熙。被看了半晌,段延熙才轉過頭來,散漫一笑,照常道:“怎麼了?皇後不訓誡珍妃嗎?”傅婉貞不可置信的轉過頭來,即便是我低著頭也能感覺到她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仿佛要將我鑿穿,看一看我到底是誰。我亦麵色不改,垂頭跪著,等待皇後娘娘的訓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