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瑩一看顧雲澤把那牛肉吃下去了,心裏很高興。受到鼓勵的阮雪瑩變本加厲,不停地往顧雲澤碗裏夾菜。顧雲澤臉上笑著,心裏卻在叫苦。有幾次,他甚至向阮雪溪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可是阮雪溪幾乎把臉埋在碗裏,根本看不到他眼裏的無奈。如果放在以前,顧雲澤肯定會直接把那些菜送到阮雪溪碗裏,借著這種秀恩愛的機會把自己解脫出來。可現在不行了,他和阮雪溪之間的氣氛變得很尷尬,他不想跟阮雪溪示好。
阮雪瑩沒有注意顧雲澤的情緒有什麼不對,她還在跟顧雲澤聊天。顧雲澤認真地回答阮雪瑩的每一個問題,兩個人有說有笑。看起來,好像阮雪瑩才是顧雲澤的妻子,而阮雪溪是偶爾來做客的妹妹。
阮雪溪覺得胸口好悶。如果說以前是她太敏感,那麼現在決不是捕風捉影了。她注意到顧雲澤跟姐姐說話時總是一臉溫柔,就像在嗬護一株小花兒。姐姐在他的眼裏,是一個需要保護和關愛的柔弱女子。真是殘酷。阮雪溪才是顧雲澤的妻子啊,顧雲澤為什麼連看都懶得看她呢?
阮雪溪最先放下了筷子,起身離開餐廳。她沒有跟姐姐和顧雲澤道別,不需要。她知道,姐姐巴不得她趕快離開。同是女人,阮雪溪可以通過姐姐的眼神判斷出她內心的想法。不過,看在姐妹情誼的份上,阮雪溪並不想拆穿姐姐的心思。
現在,餐廳裏麵就隻剩下阮雪瑩和顧雲澤了。對於阮雪瑩來說,這可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她可以放開手腳,隨心所欲地跟顧雲澤套近乎。阮雪瑩似乎不大相信好運會這麼快降臨到她的頭上,她高興得有些手足無措。
顧雲澤倒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隻是在阮雪溪起身的一刹那,他的眼神有一瞬的暗淡。他在期待什麼呢?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但是,他的內心深處總有一種渴望。他希望阮雪溪能跟他說句話,就像以前那樣的拌嘴也好。針鋒相對會使他安心,這樣的沉默卻讓他心情低落。這些天,有兩個場景在頻繁地出現在顧雲澤的腦海中。第一個是回門前夕,阮雪溪在他的書房裏麵慷慨陳詞,勸說他陪她一起回門。第二個是他的手臂被阮雪溪卸下後,他和阮雪溪就夫妻雙方義務的問題爭吵得麵紅耳赤。這兩個場景好像沒有什麼關聯,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阮雪溪說了很多話,她簡直是滔滔不絕、口若懸河。顧雲澤不知道為什麼會經常想起阮雪溪跟他說話的樣子,難道他就那麼期待和阮雪溪的交談嗎?
“雲澤,”阮雪瑩溫柔地說,“再喝點湯吧。”
顧雲澤這才回過神來,禮貌地對阮雪瑩笑一笑。他並不想喝湯,但還是象征性地喝了一點。
阮雪瑩心裏已經樂開了花,全然沒有注意到顧雲澤表情裏的悵然。她在心裏計算距離她成為顧太太又近了多少,越想越開心。
仆人們看著阮雪瑩臉上的笑容,心裏都有些別扭。這叫什麼事啊?這位阮大小姐明明是少奶奶的姐姐,怎麼對少爺這般殷勤?再這樣下去,非鬧出緋聞不可。少奶奶也真是糊塗,怎麼就沒有察覺出什麼?仆人們心裏著急,但又不敢參與主子的事情,隻能暗地裏唉聲歎氣。
仆人都看出的事情,聰明的阮雪溪怎麼會不知道呢?隻是,這次橫插一腳的不是外麵的女人,而是她的親姐姐。如果她開口幹預,必然會傷到姐妹間的親情。阮雪溪隻能等著,希望姐姐適可而止。
阮雪溪的想法太天真了。阮雪瑩沒有達到目的,哪裏會輕易罷手?阮雪瑩才不會感謝阮雪溪的寬容,她會認為阮雪溪很傻。阮雪溪的一味縱容,隻會換來阮雪瑩的得寸進尺。
一陣風從窗戶鑽進了臥室。這明明是給悶熱的夏夜帶來了些許清涼,坐在床上看書的阮雪溪卻覺得寒冷異常。她放下書,走到窗邊,把窗戶關上,順便把用窗簾擋住了窗外的月色。月亮很小,就隻是一個彎彎的月牙。把窗簾一遮,就看不到任何光亮了。阮雪溪站在暗影中,一動不動。她的身影看起來是那麼的孤獨。
阮雪瑩今晚會睡個好覺,說不定還會做個美夢,因為她的心情好極了。她認為顧雲澤很快就要成為她的裙下客了,顧家的財產很快也會有她阮雪瑩的一份兒。這個時候,還有一個人也和阮雪瑩一樣對未來充滿了各種美好的想象,那就是方文華。真是應了那句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阮雪瑩和方文華這對曾經的夫妻還真是很相像,連創造財富的方法都如出一轍。
天空是黑色的,土地是黑色的。不知道是什麼時間,不知道身在何處。沒有方向,沒有同伴。阮雪溪很害怕,她擺出了搏擊的架勢,時刻警惕著,不知道附近是否會冒出敵人。安靜,沒有任何聲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人都到哪裏去了?爸爸呢?對,爸爸早就離開了人世。阮雪溪想起來了,爸爸已經離開她很多年了。她對爸爸的記憶都已經模糊,隻記得零星的幾個片段。爸爸說過,雪溪是他的小公主。阮雪溪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
“那爸爸是國王嗎?”小雪溪奶聲奶氣地問。
爸爸笑著說:“對呀,爸爸是國王。將來會有一位王子向我提出請求,要帶走我的雪溪。”
“雪溪不走。”小雪溪扁著嘴說。
爸爸慈愛地撫摸小女兒的頭,笑著說:“爸爸也不想跟我的小公主分開啊,但是沒有辦法。不過,我可要事先盤問清楚,要確定那個王子會照顧好我的小公主。”
小雪溪半知半解,但還是咧著嘴笑了,露出了豁牙。突然,爸爸就在小雪溪的麵前倒下了,麵色慘白,停止了呼吸。
阮雪溪嚇得捂住了嘴巴,她看到小時候的自己放聲痛哭。
“雪溪,慢點跑,別摔著!”外公的聲音。
稍微長大一點的阮雪溪在外公的前麵蹦蹦跳跳,不理會外公的叮囑。
阮雪溪記得這個畫麵,或者說,在她的童年發生過很多類似的事情。年幼的她總是在外公前麵跑得很快,外公就在後麵追。外公總是說,他年紀大了,跑不動了。要是放在他年輕的時候啊,小雪溪哪是他的對手?
阮雪溪流下了眼淚,她伸手去觸碰外公的手臂,但是怎麼也夠不到。明明就在眼前啊,他怎麼就看不到自己呢?為什麼不伸手拉她一把呢?外公隻看著眼前的小雪溪,完全不理會長大後的阮雪溪。
“外公,我在這裏啊!我長大了啊!外公,我好想你啊……”阮雪溪泣不成聲。
外公的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母親微笑的表情。
“雪溪啊,顧先生是來提親的。”母親笑著說。
這次沒有小雪溪了,母親的話就是說給阮雪溪聽的。阮雪溪記得這個場景,那是顧雲澤到姚家說要娶她的時候。時間倒流了嗎?這太不可思議了。難道科學家已經造出了時光機?第四次科技革命是什麼時候發生的?阮雪溪也有閱讀報紙的習慣啊,這麼大的新聞她怎麼一無所知呢?可是,既然回到了過去,為什麼就隻有人穿越了,背景卻變得這麼奇怪?沒有房屋,沒有家具,就隻有一片黑暗。人們就像懸浮在宇宙中的塵埃一樣,這樣飄渺。
既然已經回到過去,是不是可以改變命運呢?阮雪溪因激動而心跳加速。她後悔了,她要改變當初的選擇,她要拒絕顧雲澤所謂的婚姻。
阮雪溪已經打定主意,就在她剛要開口的時候,顧雲澤出現在她的麵前。四目相對,阮雪溪的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
“來吧,跟我走。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嗎?”顧雲澤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
阮雪溪長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顧雲澤。
“我不要,我不跟你走。”阮雪溪說著,便後退了一步。
顧雲澤再次逼近,這次的距離比上次更近,他們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阮雪溪,還記得你爸爸說的話嗎?他說過,有一天你會被一個王子帶走。他說的那個人就是我。我來了,來接你。”顧雲澤的聲音裏透露著魅惑。
阮雪溪再次後退,她痛苦地搖頭。她不相信爸爸說的那個人就是眼前的顧雲澤。王子應該是溫文爾雅的,可顧雲澤的眼裏有一種戾氣。
顧雲澤笑了,他的笑容神秘而陰森。他說:“別再掙紮了,我就是你的命中注定。來,把手給我。”顧雲澤向阮雪溪伸出了手,他的掌心向上。
阮雪溪可以看清顧雲澤掌心的紋路,那看上去很誘人。阮雪溪像被催眠一樣,不由自主地向著那隻攤開的手掌伸出了自己的手。在兩隻手即將碰觸在一起的時候,阮雪溪縮回了自己的手。她看到了韓伊娜,那個女人妖嬈地出現在顧雲澤的身邊。阮雪溪清醒了,她想起自己本來是想拒絕顧雲澤的。
“還在猶豫什麼?快過來啊。我要帶你去一個很美的地方。”顧雲澤的聲音很輕很柔。
阮雪溪抬眼看著顧雲澤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此刻是認真和疼惜。她愣住了,她懷疑自己對顧雲澤的認識是錯誤的。好像沒有什麼韓伊娜,也沒有其他的女人。前方等待她和顧雲澤的是一片光明,是幸福美滿的婚後生活。阮雪溪再次向顧雲澤伸出手,這次她沒有退縮,因為她還來不及再次猶豫就已經被顧雲澤拉過去了。
接下來是奔跑。因為沒有光,所以也看不清路。阮雪溪很害怕,但是顧雲澤跑得很堅定。她不再掙紮,任由顧雲澤帶她去什麼地方。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遠。這是一個奇怪的時空,沒有坐標,沒有參照,一切都無法衡量。阮雪溪隻能緊緊握著顧雲澤的手,生怕自己會迷失在這個奇異的時空裏麵。現在,阮雪溪不僅完全相信顧雲澤,還對他十分依賴。她不敢想象沒有他的日子該怎麼辦。如果讓她一個人奔跑,她一定會手足無措。
顧雲澤笑了,笑容很好看。他一笑,好像周圍就有了光亮。阮雪溪沉迷於他的笑容,覺得他已經成為了她的世界。原來他也可以笑得這樣毫無心機,原來他也有兩顆很可愛的小虎牙,像小萱的牙齒一樣。阮雪溪一邊奔跑,一邊看著顧雲澤的側臉,她並沒有注意到他們奔跑的速度慢了下來。
停下了,顧雲澤不再奔跑。他轉過頭來,用一種沒有溫度的眼神看著阮雪溪。
阮雪溪一陣心慌,她小心翼翼地問:“怎麼了?”
毫無預兆地,顧雲澤甩開了她的手。
阮雪溪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又抬頭看看一臉憤怒的顧雲澤。
“你以為你是誰?我的妻子嗎?錯了。我們的婚姻是交易,僅僅是交易你懂不懂?”顧雲澤的聲音很冷。
他的話,每一個字都砸在她的心上。
“不是這樣的,”阮雪溪搖著頭,“是你要帶我走的,你說會帶我去一個很美的地方。”
顧雲澤笑了,可以當成嘲笑,也可以當成冷笑。他說:“那是騙你的,傻瓜。”
阮雪溪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不想再聽顧雲澤說那些傷人的話。另一個人出現在顧雲澤身邊,是姐姐阮雪瑩。
阮雪溪不解地問:“姐姐?你怎麼會在這裏?還有,你知不知道這是哪裏?”
“這些都不重要。你隻需要知道,從現在開始,顧雲澤就是我的了。”阮雪瑩親昵地挽起了顧雲澤的胳膊。顧雲澤並沒有反對,相反,他對著阮雪瑩溫柔一笑。
阮雪溪已經錯亂了,她不知道一切都是怎麼了。她想逃離,卻不知道哪裏才是出口。前後左右都是黑暗,她不知道哪裏有光明。那個說好帶她去尋找光明的男人,此刻已經有了別的女人。阮雪溪跌跌撞撞地邁開步子,走兩步又退兩步,一直在原地打轉。
有人拍打阮雪溪的肩膀,阮雪溪回頭看。是姐姐阮雪瑩在背後叫她,阮雪瑩正笑得一臉燦爛。
“傻妹妹,別再轉了,我送你去個地方好了。”阮雪瑩說著便用力推了阮雪溪一把。
墜落,沒有窮盡地墜落。阮雪溪不知道身邊怎麼會出現深淵。剛才,她自己走的時候明明都是平地啊。為什麼姐姐一推她,她就掉下深淵了呢?到處都是黑漆漆的,阮雪溪不知道會落到什麼樣的地麵上。她沒有叫喊,因為這種墜落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恐怖。她覺得自己就像在飛翔,輕飄飄的,很享受。
突然,阮雪溪的耳邊響起了聲音,她聽得出那是顧雲澤的聲音。他在笑,笑得很吵。偶爾,他還會說幾句話,都是嘲笑阮雪溪的話。阮雪溪這才開始害怕,她懷疑墜落的終點會不會是火海之類的,她是不是中了顧雲澤和阮雪瑩的圈套?為什麼會這樣?顧雲澤不是她的命中注定嗎?為什麼一切都是假的?他的真實目的是什麼?
顧雲澤的笑聲越來越大,阮雪溪也越來越害怕。阮雪溪開始呼救,但她說出完整的話。她的喉嚨裏隻能發出“嗯”、“啊”之類的聲音。她也不在乎那麼多了,反正隻要能夠引起被人的注意就行,她不顧一切地大喊大叫。
“啊……”阮雪溪喊叫著,猛然睜開了眼睛。她看到了天花板,轉頭又看到了窗簾。窗簾的材質很薄,就和顧雲澤在慕容家的窗簾一樣。阮雪溪呼了一口氣,原來剛才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噩夢。
阮雪溪坐了起來,關掉了正在吼叫的鬧鍾。她的額頭上還有剛才在夢裏嚇出的冷汗,心髒也還在劇烈地跳動。阮雪溪攏了一把淩亂的長發,微閉著眼睛,想要平複一下心情。
怎麼會做這麼奇怪的夢?阮雪溪苦笑。她麵對嶄新一天的第一個表情,竟然是苦笑。她覺得自己一定是精神紊亂了,竟然會夢到這樣莫名其妙的場景。但她還是有些難過,她想外公了。如果外公還在世就好了,她心情不好的時候還可以跟他老人家訴訴苦。雖然她還有母親,但她總覺得自己孤身一人。曾經年少輕狂,沒覺得自己無依無靠有什麼不好。現在是不是已經走向衰老呢?她越來越希望身邊有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阮雪溪走到窗邊,拉開了窗簾,推開了窗戶。她幾近貪婪的享受著清晨的陽光和空氣,試圖擺脫噩夢帶給她的心慌。空氣中有香甜的味道,那應該來自花園裏麵的鮮花。阮雪溪控製著自己的呼吸,嚐試著在那複雜的混合氣息中分辨出草漿的味道。她失敗了。她把這歸結為季節的問題,隻有在春天才能聞到草漿的氣味。而現在是盛夏,空氣中漂浮的都是花香。夏天的大地,是花朵們的舞台。青草的光芒,早就讓位給百花了。阮雪溪悻悻地離開了窗戶,準備去洗漱。
阮雪溪在臥室門口看到了姐姐阮雪瑩。兩個女人狹路相逢,阮雪瑩完勝。阮雪溪愕然地看著盛裝的阮雪瑩,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誤闖入了某個名門酒宴。不然,為何阮雪瑩穿著這麼華麗的低胸長裙?剛才,麵對著陽光,阮雪溪都沒有覺得不適。現在,看著姐姐,阮雪溪被刺得想閉上眼睛。太耀眼了,太明豔了。姐姐這是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