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月某日天氣晴心情悲傷

失火的消息傳出去很快,村裏的鄰居們都知道了過來安慰;我家的親戚都知道過來了安慰,我舅舅還送來了幾袋新麥子。

失火的消息傳到村大隊,傳到鄉政府。由鄉書記親自領隊,帶領幾位鄉幹部過來慰問了,他們在餘煙未盡的麥場邊召開一個現場教訓會。受災的婦女孩子從村裏一直哭到會場,希望哭聲能喚來更多的救濟。

鄉書記深表同情的說,“……眼淚是解決不了問題的。你們的受災問題鄉裏各級領導都很重視。群眾們的疾苦鄉裏不管誰管呢?這是新社會,再不同舊社會,燒了麥子就得沿街討飯。社會主義社會就是要一方有困難,八方來支援,全鄉人民都會向你們伸出援助之手的。鄉裏領導決不會讓鄉親們挨一口餓的。對於你們的公糧減免問題,鄉裏一定要再召開一個專門會議,好好研究研究……”

失火的消息傳到縣裏,縣保險公司的來了,他們考查完災情後,說我們鄉用公糧錢投了五分錢的保,燒毀一畝麥可得五十元的賠付金。村裏人都不知道。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救命錢啊,想不到鄉領導還行了這樣一件善事。有人反倒懣怨了,每年交那麼多公糧,咋就小氣巴巴地隻投五分錢的保,要是投一角或更多的保,再加上免交公糧,受災的反倒“發”了。誰也沒有這份心情燒了自家的麥子占國家的“便宜”。

某月某日天氣晴心情無

場裏的麥子都燒了,還有地裏的,掃掃拾拾,又拉兩小車。

麥場沒有了,借村裏鄰居的一小塊空場地。

麥子很少,攤在地上隻是薄薄一小片。父親準備打場,用自家的牲口,自家的石滾。

就那麼一點點,不是很費事。我小聲說:“還是借人家的用用吧,隻那麼一點。”

父親回答:“隻要有一棵麥子,石滾子照樣滾動。”這句話我曾經聽爺爺說過。

石滾子放在屋角,一年沒用,四周的木框已腐朽變形不能使了。父親忙活半天重新打造一個木框,套在石滾上再牢靠不過。牛套落滿灰塵,父親用抹布搽得光亮。給黃牛(這是給我預留的學費)拌一大頓草,草裏摻入兩大碗麩子,好讓牲口上場。整整一年沒有進場的老牛,吃足喝飽,套上光亮的牛套,拉起嶄新的石滾,在薄薄的麥子上歡快地小跑。石滾碾過,地麵微微顫動。

打場不僅僅脫盡麥粒那麼簡單,打場是表示收獲的一種儀示。

我站在麥場邊,看著忙碌的老牛和石滾,還在品味這句“隻要有一根麥子,石滾子照樣滾動”。為了一棵麥穗,而讓幾百斤重的石滾成百上千圈的轉動,成本不是太大了嗎?假若付出一百份汗水,隻獲得-份微不足道的成果,假若花一百元錢,隻買到一元的東西,不是太不合算了嗎。而如果隻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你願不願為此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呢……這並非有什麼深奧的哲理,隻是一句農民代代相傳的農諺,隻有真正的中國農民才可能體會個中味道。我在琢磨。

某月某日天氣心情

該交公糧了。今年天旱,收成不好,公糧卻不少,即便加上農業減稅,人均還一百多斤。

象往年一樣,村裏人沒有先交的,默默等待。

象往年一樣,鄉裏早有對策,開一輛大汽車,來十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子,不定期到各村突擊收糧食,挨門挨戶,見糧食就往車上扔,沒糧食就牽牛羊等值錢東西,逼你如數交夠。這夥人到哪村都弄得雞飛狗叫,人心惶惶,鄉裏稱之為“下鄉催糧工作小組”,村人則稱之“二杆子工作隊”。也不知哪天輪到我村,村裏人開始做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