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 非苦不是靈魂(5)(2 / 3)

正是秋末冬初時節,原上已是一色淺褐的細草。

一塊塊鹽沼地斑斑駁駁點綴著草原,原野上空烏拉爾山脈顯露出一幅雲煙繚繞的奇異景象。見不到人的蹤跡,聽不見鳥的鳴聲。牲口都趕在山麓一帶。難得才會有一列火車經過。漠漠的荒原上遝無動靜。她的眼裏噙滿了淚水,因此她眼前的一切都飄浮了起來,像大海一樣晃動著,她無法看得清哪裏是天穹的起處,哪裏是大海的盡頭。鐵軌像長長的水草搖曳飄蕩,一排排的枕木猶如海浪排空而來。傍晚時分,幢幢的山影似乎垂得更低,默默地籠住了大地。她在一根低矮的計程路標旁停住了腳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彌漫在草原上空的清冷空氣,然後用手擦了一下眼睛。漆成彩條的路標在她眼前晃晃漾漾地波動了一忽兒,最後現出了本來麵目,她微微啟動嘴唇,把路標上標明的裏數念一遍,又重複了一遍,就轉身走下鐵路。在一個土崗上———這是消防隊員們,也可能是古時候的遊牧民用來點燃烽煙的,她找到一座豎著錐形墓碑的墳堆。墓碑上有一顆五角星,但油漆已經剝落。墳頭布滿了蔞蒿和野草。一旁的薊草長得和墓碑一般高,羞羞答答地用尖刺攀纏著那久被風吹雨打的碑柱,靜止不動的雜草底下不時會爆出一聲依稀是琴弦崩斷的聲音。她跪倒在墳墓前麵。‘我找得你好苦啊!’風吹動了墳頭的蒿草,把大鰭薊頂部花托裏的浮灰和絨毛抖落下來,音響清脆。艾草撒下一顆顆的種子,幹枯的雜草一動不動地擠在皺皺巴巴的褐色地縫裏,大鰭薊頂部徒有其名的花托悉悉牽寒地響著,荊棘擦刮墓碑木柱發出沙沙的聲響———所有這一切都會在人的心裏喚起一種綿綿不盡的、永恒的悲哀。這悲哀,每次都是一種新的體驗,而且任何人、任何時候都不會遍嚐無遺、完全識透其中的滋味,而茫茫的草原一派灰暗死寂,陰森地聳立著的山脈拖拖遝遝延伸入原野深處,像是蒙上了一尾白殷的鹽沼地在遠處默默地發出冷冷然的寒光———這一切又使這悲哀變得如此廣大,如此無邊無涯,簡直是永無了時,難見盡頭。……她解下了頭巾,把臉貼到墳堆上,雖然從山嶺處襲來的寒氣一陣緊似一陣,令人瑟縮,她的臉頰仍感到泥土裏絲絲的暖意。‘為什麼你要獨自一人躺在俄羅斯大地的中間?’她低吟地問了一句,再也沒有多說一個字。

為什麼你要獨自一人躺在俄羅斯大地的中間?———這些年,再也沒有誰的話,能夠超越其中的感動。正是阿斯塔菲耶夫先生驚世駭俗的“我希望我的孫輩之中有誰能夠在大自然中,為了大自然而工作……我不希望他們之中的任何人步我的後塵———當作家或者演員,這是徒勞無益的可詛咒的職業”遺言,突現出他那作為鄉村聖經的寫作的無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