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非苦不是靈魂(2)(3 / 3)

一直以來,我信奉錢是掙來的,不是省來的。然而,肯定要比我們富裕的舅舅家的表妹和表弟們,在用讓人歎服的事實說明,人生財富是掙來的,更是省來的。正是這些在昏暗的燈光下一針一線地忙碌到深夜的女子,還有那些在辛辛苦苦地幹完一個春夏秋冬的輪回後,卻無法從工頭那裏拿到工錢的工人,才是中國近二十年來經濟起飛的莫大功臣。在那些最具國際競爭力的物產麵前,知識界如果還不臉紅,那便是厚顏了,因為與經濟奇跡伴生的這些東西幾乎全是所謂素質極低的農民或者是農民工所參與創造的。如果我們還不承認,如此靈魂才是民族之魂、時代之魂,而還要堅持認為他們隻是任人驅使的行屍走肉,那才是真正的“人文精神的失落”。回到基礎,回到普通,才能夠發現作為脊梁挺起的曆史在向前進時不可缺席的道德英雄。

我一定要說說詩人葉舟親身經曆過的一件事情。這件事在他的長篇散文《花兒,青銅枝下的歌謠》已作了很深刻的表述。

但是,我想,哪怕再說上一萬遍,仍不覺得多餘。

在深夜的西寧街道上走過,條條道路就像厚厚的書頁一樣依次翻開,情節無限,旨意盎然。什麼超現實主義,什麼博爾赫斯的玫瑰色街角,在這裏俯拾即是。某夜的西寧街道上,一個老朽的人緊隨著。後來,他站在我麵前,淚水涔涔,抖動不止。他說:

“你是我的前生。“你不要不承認,你真真地是我的前生。

“你在海西的草原上放羊。某天下午,你趕羊上山,羊在坡上吃草,但你在山洞裏睡著了,你夢見了佛爺,你醒來以後就會開口,唱了三天三夜的《格薩爾王》。而在這之前,你連半個字母也認識不了。

“你叫仁青,或者西德尼瑪,或者才讓。“但你現在是個漢人。”

我說,是的。老朽的人仔細端詳了我一會,淚水潸然。他說:“你現在是個滿身髒汙的漢人,但你確實是我的前生。”

這是我出任雜誌總編後親自約來的一部讓人靈魂落淚的作品。上麵這段文字,曾經讓我的脊背頃刻間酥軟如荒漠。為此我也欣慰地意識到,暫時放下自己的寫作,編一陣子雜誌,是多麼幸運和幸福。在不同時間、不同背景下,僅僅是這段文字,就曾給了我許多自然的想象空間和哲學的想象力。

一個不知有靈魂的人,並不等於就沒有前生前世。那個老朽的人最後所言,多像普通的眾生,在對一群社會精英解析既往。多像老朽的鄉土鄉村,在對一座座妖嬈時尚的都市如夢呢喃。

一個拋棄前生前世的人,往往會厚顏無恥。

很多年前,那時我剛剛寫了幾篇小說,就受邀參加一個文學筆會。一天深夜,放下筆來正要休息,同居一室的那位青年作家突然來了情緒,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麵,他卻沒有絲毫顧忌,說到動情處,一邊痛哭流淚,一邊拎著著瓶子往嘴裏大口大口地倒酒。臨時室友是河南人,他娶了一個家在漢口老租界區的大學同學做妻子,兩口子感情很深各方麵都很和諧,可就是受不了丈母娘的欺負。家中瑣事多做點還好說,最讓他難以承受的是,丈母娘和小姨子的內衣內褲也都要他洗。那時候洗衣機正在普及中,妻子家有此購買力,隻苦於無處擺放,一家老小的衣服全靠他用雙手搓洗。最難受的是女人來了例假,那時候還沒有衛生巾,衛生紙擺放得再好,也難免會有經血粘在內褲上。室友流著眼淚罵道,他曾經將額頭往洗衣池上撞,也沒想通那個老女人和那個小女人怎麼就沒有一點羞恥心?由於住在丈母娘家,就連夫妻恩愛也受到監視。老女人夜裏睡得少,少夫妻這邊隻要一有動靜,她就會在隔牆那邊大聲咳嗽。如果還不停歇,老女人就會起床滿地跺腳不說,第二天早上見麵,還要給他許多難看的臉色。筆會上,室友大醉過兩場,當然不全是為著這些。臨結束時,他似乎忘記自己曾經說過的,熱情邀請我去喝丈母娘做的排骨藕湯。

對於生我養我的鄉村小鎮,我的情感終身都不會出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