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那張返程車票梗在中間,成了打不通的大嶺關山。女孩一定是覺得自己做得不好,拿了車票錢,人卻不來。
其實,真正慚愧的是我們,是我們在衣食無憂的生活中過得久了,用以體察周圍的智慧鏽蝕了。
靈魂出現在我們身邊,並非總是伴隨命運的起承轉合。有時候,它寧可成為一張車票,或者幹脆就是一包借靈芝之名的藥。
人的素質,不能僅僅是知識,而在乎人文精神,或者換言之,是人的靈魂。
有一陣電視新聞節目中不停地報道美國一位植物人,圍繞那根維持生命的導食管是繼續插下去,還是拔掉它,以終結其毫無知覺的生命,產生了巨大的爭議。好在有一大批人在持續抗爭,如果聽任某些人完全按照醫學或者其他什麼技術條例行事,這個世界將會變得何等猙獰!野蠻的技術,野蠻的科學,比沒有技術和沒有科學的野蠻更加可怕———譬如越來越先進的生化武器和核武器。希特勒的野蠻表現在狂瘋強調日耳曼人種的優良。在中國的網絡上,一度甚囂塵上地要求,允許高學曆的人多生育,而嚴格限製農民的生育。在高學曆人口越來越多的時代,人性的孤兒和道德的棄子,也越來越多。
與女兒朝夕相處的那兩位少女,給了我很大的提醒。讓我不得相信,所謂“人文精神”可以是很專業的學問,更可以是發生在每個人身邊,能給我們片刻感動和即時警醒的凡人瑣事。
每個時代都有它的神話,在現代化麵紗之下,對“國人素質越來越低下”多少年如一日的批判,透過其神話之誘惑性,還應當數一數其中含有多少文化界自我炒作成分。
二〇〇五年早春時節我去浙江上虞市,在當地人的帶領下,在一個叫崧廈鎮小地方,見到了像大海像草原像山野一樣的傘的世界。至少在一百年內,在這座名為地球的星球上,再也不可能有哪個地方能夠出產如此多的傘。綿延二十公裏的道路兩旁,清一色是傘工廠和傘作坊。說起來,這地方的人從前普遍習慣以修傘為生計,從長江以南開始,到有海相隔的東南亞一帶,凡是多雨的地方,就有給人修傘的崧廈人。也不是哪一位師傅所發明,慢慢地大家都會了,將從廢舊雨傘上拆下來的傘衣、傘骨或傘柄等等還算完好的零件一樣樣地拚在一起,就成了一把能夠遮陽擋雨的好傘,拿來用合適的價格賣給需要它的人。這樣的日子過了近百年後,崧廈人幹脆在家門口辦起傘廠。也就是十年左右時間,過去貌不驚人,如今也貌不驚人,將來仍舊會貌不驚人的小小崧廈,居然成了世界傘都,即使是在時尚之都巴黎的香榭麗舍大街,那些飄浮在人流之上的各色傘具,也有百分之九十出自崧廈。
在相去不遠的諸暨小城,上個世紀七十年代末,還隻有一千戶人家,大家都靠種地為生,耕種之餘,用那種流行於十九世紀的古老工具,一把把地編織襪子,然後拿到附近的公路上叫賣。那時的政策法規不允許他們這樣做,這一千戶人家竟然沒有一個退縮的,不管是禁令發了多少回,禁行搞了多少次,總是抵擋不住他們的勤勞與聰敏。連他們自己也沒想到,如今,全世界一半以上的襪子,其出產地都是諸暨。就這樣還受限於國際紡織品配額,假如沒有這種不公平的貿易保護,完全開放市場自由競爭,其出產比例一定會更多更大。
妻子的外婆家離上虞不遠,離諸暨更近。第一次陪妻子去時,舅舅家的兩個表妹,高興是高興,卻一點也不肯拉下手裏的事。她們從附近工廠領回需要縫紉的衣物,一邊說著體己話,一邊飛快地工作著。感覺上她們還沒說上什麼,一大堆需要縫製的布料,便按照所設計的樣式,從左手邊飛到了右手邊。幾年後再去,舅舅家境大為改觀,一棟五層高的大樓蓋在當地最好的中學旁邊,在一樓的另一半安裝了一台價值幾十萬元的機器,表妹夫們都成了老板。讓我們驚訝的是表弟和表弟媳兩口子竟然去了遙遠的非洲,在尼日利亞做起零售生意,如果不出意外,一年要賣三四個集裝箱,在義烏當地一個集裝箱的貨大約要二百萬,到達目的地後,至少要賣五六百萬。最驚訝的卻是那天在義烏城內的一家商場,我選了兩款休閑衣服,一共付了四百多元,家產已比我們富有許多的表妹們當即小聲詫異地表示,這麼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