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氏伏誅(2 / 3)

她從蘄州帶來的飛錢,早就轉移到劉玉錦那裏了。如今她空著雙手,說走就走,倒是來去輕鬆。

丹菲不禁想,沒準將來她離開長安之際,也和現在一樣,什麼都沒留下,什麼也沒帶走。

陷入繁華一場,也不過如此了。

想到此,她不禁失笑。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丹菲還在構想著將來離開長安,在水草豐沛、民風淳樸之地買個莊子,悠閑度日。她若成親,有了自己的孩子,還可以同他們講述自己當年的經曆。

提到成親,丹菲忽然想到,若她真離開長安,也並不是什麼都沒有留下。

至少,她的心,是帶不走了。

之後一連數日,都過得極其平靜。天氣卻是一日比一日悶熱,天邊時常有悶雷滾動,偶爾下一場雨,幾刻便停,一直沒法稍解這熬人的暑意。

雷聲就仿佛兩軍對陣之前的鼓點一般,將本就劍拔弩張的氣氛壓抑到了極致,一聲聲昭示著驚天動地的暴雨的到來。

到了二十一日,天空終於起了風,帶來了濃厚的水氣。屋外偶爾有雷聲自極遙遠的地方傳來,卻像是敲在丹菲心坎上的鍾聲一樣。

泰平公主卻極悠閑安詳地坐在清涼閣裏,叫來樂伎吹拉彈唱,聽曲解悶。丹菲則在旁邊為她侍候茶水點心。

“我昨夜竟然夢到了母親。”泰平忽然道,目光望向飄渺的虛空,“母親還如我如今這個年紀一般,倒是笑容慈愛,一點不像她晚年那嚴肅淩厲的模樣。”

丹菲遞了一碟冰鎮奶酪櫻桃過去,道:“武皇後可在夢裏和公主說了什麼話?”

泰平笑了笑,“還是那幾句老話,說我是她幾個兒女中,最酷似她的。要我莫要讓她失望。”

丹菲笑道:“女兒偶爾也會夢到父親。子欲養而親不待,醒來總要哭一場。”

泰平幽幽呢喃:“是啊,我可是最酷似武皇後的呢……”

午後,外麵狂風大作,幾個驚雷在頭頂炸開,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打在屋頂、窗戶上,繼而逐漸密集,轉成了瓢潑大雨。

暴雨和清爽的北風驅散了擠壓依舊的暑氣,府中婢女們紛紛在夫人的帶領下,走到屋簷和遊廊下賞雨。

丹菲脫了繡花鞋,換上木屐,和婢女們一並在風雨廊裏踩水嬉戲起來。少女們的歡笑聲給著陰沉的午後添加了一絲光亮。

這場暴雨一直下到入夜才轉小,卻一直沒停。

公主府裏掌起了燈,溫暖的光芒照亮了一間間屋子。城門、坊門逐一落鎖,遊人歸家,喧囂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遠去,長安城逐漸沉浸到夜的懷抱之中。

一隊騎兵趁著夜色,踏雨疾馳向羽林軍營。與此同時,段義雲正抹去刀上血跡,踢開一員將士的屍體,翻身上馬。

“兒郎們”段義雲一聲大喝,“今日隨我剿殺妖婦!忘身殉國,護我大周社稷!”

“誓死追隨將軍!”裨將振臂高呼,滿營士兵怒吼響應,群情激奮。

“軍營……嘩變——”那韋姓的小將還為來得及逃走,就被段義雲一刀砍殺。

“隨我衝!”段義雲揮刀高呼。率領著數千親兵,朝白獸門殺去。

一隊明火執仗的士兵衝進了崇仁坊,潮水一般將武宰相府邸團團圍住,破門而入。

宰相府裏,女眷驚慌尖叫,家奴奔逃。侍衛們倉促地拿起刀槍,不及抵禦,就已經被對方砍到在地。

“亂臣賊子,鬥膽包天!”武相國抖著胡子,手劇顫著指著門口那人。

崔景鈺分開眾人,策馬而入,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對方。他一身銀鎧戎裝,雨水打濕了他俊美的麵容,愈發顯得英挺偉岸,手中利劍如一泓秋水,直指武相國的鼻尖。

“相國此言差矣。你同韋氏妖婦狼狽為奸、淆亂朝綱,架空天子,魚肉百姓。你居高位而行暴虐之事,盜權弄政,方是國賊。國賊人人得而誅之!”

長安城的居民們在睡夢中被馬蹄聲和廝殺聲驚醒,驚恐地閉門合窗。一盞盞燈火被吹滅。

千名士兵身穿黑衣,分成數隊,悄然奔襲城東北各坊。雨聲遮蓋住了他們的腳步聲,韋氏一派的官員被驚動時,士兵們已經殺進門來。有的人甚至來不及起身,就被斬殺在床榻之上。

大明宮中,韋太後淒厲怒吼:“你說什麼?羽林軍何在?怎麼會讓李崇闖進宮門來?”

內侍磕得一頭是血,哭道:“太後,羽林軍已被策反,打開宮門放亂賊入宮,現在已兵至淩煙閣。”

“增……增援……”韋太後竭力道,“敲鍾,勤王!”

“太後,宮中侍衛皆反,宮中已無人聽從指揮。還請太後移駕!”

宮殿外,陣陣殺聲已隨著雨聲傳來。宮婢內侍們驚恐尖叫,四下奔逃。軍隊的火把之光已照亮了半邊天空。

韋太後跌坐在床榻上,難以置信地呢喃:“逃……逃去何處?我家的子弟們……我韋家的江山呀……”

“你們韋家,哪裏來的江山?”

李崇一身雨水,跨入宮殿。在他身後,無數黑甲衛士持堅執銳,湧入大殿,將尖刀指向那個失魂落魄地坐在榻上的女人。

“千裏雲霄,萬裏河山,皆都姓李。這天下,從來都沒有你們韋家一席之地!”

新帝狼狽地在宮中長廊上奔逃,將後妃宮婢們遠遠甩在身後。

“陛下!陛下等等!”衛佳音抱著兒子,吃力地追趕,卻隻能眼睜睜看著皇帝甩開她們這些累贅跑得不見蹤影。

小皇子嚎啕大哭,衛佳音欲哭無淚。

一隊士兵猛地自前方宮門湧入,將新帝堵截下來。

“陛下何處去?”盧修遠揮去臉上雨水,手裏還握著一把帶血的唐刀,嬉皮笑臉道。

“盧駙馬,你也反了?”新帝驚愕大叫,“你將長寧如何了?”

“長寧隻要能安分待在家中,我自不會傷她。”盧修遠一笑,昂首挺胸,一副精悍驍勇之氣,再不複往日木訥呆板之態。

他大手一揮,士兵一擁而上,將新帝拿下。

女人們紛紛尖叫。衛佳音抱著孩子躲在皇後身後,旋即被她重重踹了一腳。

“膽小怯懦,妄為皇子之母。把孩子交給母乳,你我今日就一同陪著陛下殉國吧。”

“不——”衛佳音驚恐尖叫,抱著孩子不放手。

“誰要殺你們了?”盧修遠啼笑皆非,“女人真是麻煩。”

皇後一愣,一群宮妃皆被拿下。

泰平公主府裏燈火通明,一片寂靜,天地間隻聞淅淅瀝瀝的雨聲,綿綿不絕。

泰平站在穿衣鏡前,麵如肅穆而堅毅。丹菲同武娘子服侍著她,將繡著彩雲金鳳的朝服穿戴在身上。

鏡中的泰平公主沒有了往日亦真亦假的和煦笑容,她的麵孔美豔而冷峻,極其酷似已經過世的武皇後。褪去了柔和的外殼,露出來的,是皇家血脈中帶來的威儀,和宮闈成長中學會的冷酷。

天家公主,雍容華貴,此等氣度風範,是不但是與生俱來的血統賦予的,更是經曆風霜人事後,磨練和沉積而來的。絕不是普通貴婦仕女們那種矜貴端莊所能夠媲美。

丹菲不禁對泰平公主多了幾分敬畏之意。

“什麼時辰了?”泰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