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並沒有去追。
丹菲蹲得腳發麻,正小心翼翼地想溜,忽然聽那男子冷聲道:“還不出來?”
心裏咯噔一聲。丹菲硬著頭皮,慢吞吞地自牡丹樹後站了起來。
李崇夾著淩厲怒意掃了過來,隨即愣住了。
他原本以為是哪個宮婢內侍躲著偷聽,卻沒想到對方也是個貴族少女。
少女麵孔雪白,一雙鳳目黑亮如潤玉,一身緋色華服猶如晚霞裁剪而成,身姿秀挺飄逸,站在花樹中,就好似那白玉牡丹成了精一般。
李崇滿肚子怒火,對著這麼一個清秀佳人也發作不出來,憋了半天,隻粗聲道:“還不快滾!”
丹菲如蒙大赦,提著裙子轉身就溜。
“等等!”李崇揉著眉頭坐在藤蘿樹下,朝丹菲招手,“過來。”
丹菲慢慢朝他挪去,低聲道:“郡王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你認得我?”李崇抬頭看。他也覺得這個少女看著十分眼熟。但是如此美貌的人,若真認識,又怎麼會不記得?
丹菲斟酌了一下,道:“我是段家五娘。”
李崇恍然大悟,“你……不是被泰平公主要去了麼?”
“是的。”丹菲道。
李崇打量了她一番,見她一身華服珠玉,顯然過得不錯。如今段義雲回京,見妹子沒事,他也終於可以交差了。
他今夜喝了不少酒,激蕩的情緒正洶湧,忽然覺得有幾分寂寥。段氏溫順地站著,注視著他的目光裏似乎帶著關切。他想也不想,招呼道:“過來陪我坐一會兒。”
關切他的“段氏”對天翻了一個白眼,選了一處離李崇有半丈遠的樹藤坐下。
不遠處的麟德殿裏,歌舞升平,歡騰的聲音一陣陣傳來。宮人已經逐一點亮了庭院裏的宮燈,夜間的飛蟲不知疲憊地圍著燈籠飛舞著。
一隻蚊子嗡嗡地飛過來,停在丹菲的手背上,隨即又啪地一聲,被一巴掌拍扁了。
李崇這時才幽幽開口,道:“讓你見笑了。”
丹菲輕聲道:“不敢。”
李崇輕聲歎氣,“世上最痛苦之事,便是不能同愛人廝守。”
丹菲心裏頓時酸楚難當,好不容易才壓製下去的憂傷頓時翻湧了上來。
她隱約覺得自己是喜歡段義雲的。可這已經沒什麼意義了。
丹菲不禁道:“喜歡的人不喜歡你,也很痛苦。”
李崇搖頭,“他既無情你便休,回頭另尋良人就是,反而能徹底放手不留牽掛。可若是兩人相愛卻不能相守,那才是人生莫大的遺憾。”
丹菲鼻子發酸,聲音有些哽咽,道:“她好歹當你是情人。他卻隻肯當我是妹子。”
“誰?”李崇抒情到一半,忍不住八卦一下,“崔景鈺?”
丹菲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想明白了自己對段義雲的思慕之情,自然也後知後覺,自己和崔景鈺確實有些曖昧。
李崇卻當她默認了,嗤笑道:“崔郎白長了一副風流麵相,卻是最正經不過的人。你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他?”
“我沒喜歡他。”丹菲惱羞,嗔道,“你管我那麼多做甚?”
李崇苦笑,“是,是。我自己亦一團糟糕。”
丹菲哂笑,道:“瓦茨大汗侵略我大周江山,屠戮我們幾十萬百姓,乃是大周的千古罪人。這種人,縱使淩遲車裂都不足以平息民憤。你隻不過是給他戴個綠帽子,算個什麼?”
李崇撲哧笑起來,隔著濃濃的夜色,打量丹菲。
丹菲也笑了笑,露出尖而小巧的犬齒。這笑容一閃而逝,又被愁容覆蓋。
“你身上的傷可都好了?”李崇問,“我還頭一次見到敢去搏虎的娘子。你真不愧是將門之女。你父兄當以你為傲!”
“人被逼到絕境,總得自救罷了。”丹菲淡淡道,有點俠士風度,不提勇事。
“娘子!”婢女打著燈尋來,“段娘子?”
丹菲有些局促不安。此時再躲已經來不及了。
李崇起身,伸了個懶腰,道:“方才見你家娘子迷了路,留她說了幾句閑話。”
婢女狐疑地打量兩人。
李崇板著臉道:“泰平長公主的義女,便是我表妹,說句話都不成?”
婢女忙低頭稱是。
李崇朝丹菲點了點頭,邁著大步離去,背影慵懶。
丹菲回到殿中。婢女果真忙不迭把先前的事告訴了泰平。
泰平目光一閃,不但沒有責備丹菲,反而笑著把丹菲招了去,盯著她的眼睛,問:“阿江和臨淄郡王交談一番,覺得他人如何?”
丹菲一抬頭,卻和遠處的段義雲目光相撞。她心不在焉,嘴裏敷衍道:“郡王風度不凡,不愧是鳳子龍孫。”
泰平望了一眼正在和太子敬酒的李崇,意味深長地笑道:“郡王妃韋氏雖然善妒,卻是無出。郡王膝下如今唯有一女還是庶出。郡王府中,連個側妃都沒有。阿江吾兒,你這般容貌才華,嫁於尋常男子實在可惜,也隻有郡王這等王孫公子才能與你般配。你覺得如何?”
丹菲手一抖,銀杯中的葡萄酒潑灑在裙上,暈成了一朵豔麗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