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慕萌動(3 / 3)

四周都是那麼明媚鮮活,充滿了朝氣。可丹菲依舊覺得周身陰冷冰寒,仿佛置身冰窖一般。她鼻端始終飄蕩著血腥和焦臭的氣息,鳥兒的鳴叫聽在她耳朵裏也猶如聲聲慘烈的嘶喊。

“……阿菲……”崔景鈺喚她,“你聽到我說的了嗎?我已下令封鎖了昨夜之事,對外隻說是個擅弓箭的家丁做下的。若旁人問到你,你就說你一守在產房外,哪裏都沒去。明白了嗎?還有剛才拷問蘭草一事,你也什麼都不知道……”

丹菲抬頭望向崔景鈺,看著他形狀優美的唇一開一合,說的話卻是半個字都沒有進入她的耳朵裏。她忽然覺得自己離他很遙遠,很遙遠。

“我……”丹菲開口,嗓音粗啞幹涸,“我怕是,再也洗不清了吧?”

“什麼?”崔景鈺凝視著她,“你在說什麼?”

“血債。”丹菲輕聲道,“那些被我殺了的人……這麼多殺孽,這麼多命債……我這一身血,怕是再也洗不清了。”

崔景鈺抿著唇,一言不發地望著她,忽然拉起她,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在池邊坐下。然後他屈膝半跪下來,掏出帕子在水中打濕,動作輕柔細致地擦去丹菲手中的汗水,也在擦拭著那些無形的血跡。

濕潤的帕子帶來陣陣清涼。丹菲閉上了眼。崔景鈺低沉輕柔的話語終於傳進了她的耳朵裏。

“你救了我妻子。你救了崔府滿門數十人性命。你殺的每一個人,都罪該萬死。他們肮髒、卑賤,而你不同。那些血玷汙不了你。你始終這麼純淨、善良、真誠……你沒有絲毫的錯。是我自信過滿,掉以輕心。是我得罪了人,才引來賊人尋仇。你再代我承擔這一切。你總是在代替別人受過……”

丹菲緩緩張開了眼,黑潤如墨玉一般的眸子將飄忽的目光投在崔景鈺的臉上。她憔悴且疲憊,一夜過去似乎就瘦了一圈,皮膚在陽光的照射下,白得近乎透明,仿佛由一塊溫潤的玉石打造而成。

崔景鈺怔怔凝視著那張白皙柔膩的麵孔,抬起了手,食指屈起來的關節觸碰到了女孩臉頰邊一滴晶瑩的汗水。

兩人已經靠得太近,氣息拂過。領域被侵占的警惕讓丹菲回過神來,身子後仰,拉開了距離。

崔景鈺一驚,收回了手,站了起來。

“我該走了。”丹菲用手背抹去了那滴汗珠,低垂的視線錯過了男人臉上那抹迷亂又愧疚的神情。

走了兩步,她又問:“山中情形如何?”

崔景鈺花了極大的力氣,才維持住了平和的表情,“韋家同他們本有交易,韋亨眼看挽救不了局麵,幹脆下令剿殺幹淨。原來那群流民,已經下山了。過幾日等太子走了,他們會來投誠。我已承諾劃分荒地安置他們。昨夜的賊人,是我舊仇。之前整頓漕幫的時候,我下手猶豫了一下,留下了後患……以後再也不會了!”

“那……蘭草……”

崔景鈺緊緊咬了一下牙,額頭冒出青筋。他一字一頓道:“這些年來,我忍她,讓她。因她是天家的金枝玉葉,我屢次妥協,用盡辦法迂回周旋。本想著各自婚嫁,從此再無瓜葛。沒想她還步步逼我,害我,玩弄我的妻子,害死我的女兒……”

男人緊握著的拳頭在發抖,“我若再忍氣吞聲,便不再是個男人!”

丹菲回到了館驛裏,腦子裏還在不斷地回放著這一幕。崔景鈺的一舉一動,每一個細微的表情,都依舊清晰在目。

她深刻地感受到男人的悲痛和憤怒,還有深深的懊悔和自責。丹菲覺得自己被崔景鈺感染得太深,也陷在這種低落的情緒裏,良久無法自拔。

而丹菲不知道的是,崔景鈺望著她遠去的背影,整個人都陷入一種難以啟齒的羞愧和自我厭棄之中。

少女的目光那麼清澈,刻畫著楚楚的傷痛。她承擔了本來該由他承擔的罪孽,卻對他沒有絲毫怨言。

而他的家庭剛剛經曆了刻骨的傷痛,妻子為了生產而九死一生,長女還未來到這個世上就已夭折。他卻居然還能在這樣的時刻裏,對著一個少女產生了難言的、洶湧的、隱晦而不堪的戀慕之情!

崔景鈺發覺自己終究不過是個有著七情六欲的普通男人,卑劣無恥似乎並不比那些他所鄙夷的男人更好。當情欲洶湧而來的時候,他毫無招架、甚至是心甘情願地,淪陷進去。

第三日,太子班師回來。韋亨此次損失極大,可也隻有吃了這個悶虧。大獲全勝卻是讓太子的自負之心膨脹,得意之情更加促使他想回長安。偏偏孔夫人流產,崔景鈺長女夭折,旁人也不好意思在縣裏大肆慶功。太子便迫不及待地帶著三個弟弟返回長安。

丹菲也隨著大隊啟程。

送行的陣勢很龐大,禮樂隊敲鑼打鼓,百姓夾道歡送。太子風光得意地騎馬而過。直到車隊消失在官道盡頭,崔景鈺都沒能再看到丹菲一眼。

少女顯然把他的勸告聽進了心裏,她低調地坐在馬車裏,假裝是個文弱靦腆的女官。

是的。遠遠地走開吧。不要再和他牽連在一起。

自從相識起,他帶給她的,隻有磨難和傷害。

所以,走得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