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玉錦紅了臉,縮回了車廂裏。
丹菲帶著歉意一笑,道:“表兄說笑了。妹子們久居深閨,見識淺薄,哪裏辨別得出什麼忠奸良莠?再說了,壞人在臉上寫上好人兩個字,他就真是好人了?”
“許久不見,五妹口齒倒是伶俐了許多。”崔熙俊話語裏飽含著譏諷之意。
“若有冒犯,還請表兄見諒。”丹菲淺笑道,“也不是妹子伶俐了,隻是經曆九死一生,又跋涉了千裏才到長安,見多了生死離別,人情險惡,倒是比以往懂了許多事了。”
崔熙俊抿著唇,道:“都是為兄不好。若是能早些找到你,你也可以少吃許多苦。”
“表兄無需自責。”丹菲道,“表兄已盡力而為……父兄在天有靈,也會感激你的關照。”
崔熙俊抬頭望了望遠方的農舍,道:“五妹回來後,可有和衛家女郎通過信?她一直很關心你。”
丹菲眉梢輕輕一挑,眼波流轉,淩厲之色一閃而逝,抬起頭來時,已經又是一副溫和秀雅的模樣。
“許久不見阿音,也怪想念的。聽聞是表兄將阿音救下,送回衛家的?表兄可真真是位英雄男兒!”
崔熙俊銳利的視線在丹菲那張清雅笑臉上停駐了片刻,“衛家女郎當日受了不少驚嚇,與我說了很多事呢。”
“是麼?”丹菲大膽地迎著他的目光,“阿音平素也愛說故事,十分有趣。她說了什麼,表兄可說來聽聽?”
男人的目光仿佛帶著洞穿的力量,欲直達對方內心深處。可是這個年輕的女孩眼神無畏,心思沉沉,周身環繞著重重謎障。她看似純良而坦然,實則深不可測。她還很稚氣,但是她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支撐著她去麵對一切考驗。崔熙俊發覺自己看不透這個“段寧江”。
“她也同你一樣,國破家亡後,見了不少生死離別,還親眼見到友人被人謀財害命。那賊人帶著她友人的物品逃走了。”
丹菲嘴角緩緩綻開一朵譏諷冷嘲的笑,道:“聽著真令人傷心。那賊人沒有把衛女郎殺了滅口,可真是她福大命大。她大難不死,必定有後福的。”
崔熙俊沉默片刻,收回了審視的目光,向前方望去,“過了橋,就快到段家別院了。”
說罷,略一點頭,策馬朝車隊前方而去。
丹菲放下了紗簾。車廂裏,劉玉錦長長鬆了一口氣,抹著汗道:“這個崔四郎,模樣生得這麼好,卻冷峻駭人。剛才那眼光,活像要吃人似的,嚇死我了。合歡,崔郎一貫如此?”
隨車伺候的合歡也拍著胸脯道:“奴之前隨二夫人住在姚家,這也是第一次見到崔家四郎。”
劉玉錦嗤笑道:“這麼一副鬼見愁的嚇人樣子,長得再俊又有什麼意思?真不知道長寧公主看中他哪點了。”
合歡也笑道:“不說四郎,就是崔家大娘熙芳娘子,當年也差點就做了太子妃呢!”
“說來聽聽!”劉玉錦一聽就來了興趣。
合歡道:“那芳娘華容端秀,清麗脫俗,太子當年在曲江水畔一見傾心,就想娶為太子妃。但是崔家不想與皇室結親,旋即就把芳娘嫁給了麓王長子北靜郡王為郡王妃。”
“這麓王不也是姓李?”
“隻是宗室而已。將來北靜郡王是要繼承王位的,而且封地遠離京城,富庶平靜,又可遠離朝堂動蕩。”合歡道,“崔家姑父喜歡和高門聯姻,卻又總避著風尖浪頭上的權貴。世子大郎君娶的夫人,也姓李,是定平郡王的長女。說到這個郡王,五娘和錦娘應該聽說過前兩年和親瓦茨的那個宜城公主,就是他的次女。”
“這倒是知道的。”丹菲道,“聽說定平郡王原來姓沈,被聖上賜姓李,封了郡王。”
合歡低聲道:“奴倒是還聽了一個說法,說是瓦茨的南院大王那年來覲見天子,看中了沈家的二娘子,求取為妻。聖人這才給封了沈家為異姓郡王,把沈二娘封為公主,送去和親。”
劉玉錦同情道:“自古公主和親,大多都是宗室女兒。這宜城公主後來在南院大王死後,改嫁了弟弟。現在瓦茨入犯,她還不知如何自處呢。”
合歡輕笑,“奴還聽說了一個秘辛,娘子們可要聽?”
“快說!”劉玉錦最喜歡聽八卦了。
合歡神秘兮兮道:“有傳聞,說這宜城公主原本是和臨淄郡王青梅竹馬,要嫁他為妃的。誰料不走運地被瓦茨大王看上了,隻好為了國家大義去和親。一對苦命鴛鴦就這麼被拆散了。”
“臨淄郡王的王妃不是皇後的侄女麼?聽說可是個妒婦呢。”
“可不是?”合歡搖頭,“聽說這韋王妃最聽不得宜城公主的名字。公主喜歡芍藥花,郡王府裏連牡丹都不準種,連衣裙上都不繡牡丹呢……”
劉玉錦和合歡絮絮叨叨地聊著這些權貴秘辛,車隊也搖搖晃晃地駛過了一座石橋,拐入一處山坳裏。段家別墅出現在眼前。
段家這處別墅也是當年則天皇後賜予段太公的,就在潏河畔,倚原麵水,內有亭台樓閣,花園池塘,非常雅致精美。
丹菲下了馬車,正在打量著低矮圍牆後的一株盛放的三角梅,冷不丁感覺到幾道不友善的視線落在身上。
二娘朝丹菲走來,陰陽怪氣地笑道:“五妹先前與四表兄說什麼,說得好生開心。有趣的事也要說來給姐妹們分享一下才是,不可藏私呢。”
四娘也目不轉睛地盯著丹菲。她先前在後麵的一輛馬車上,眼睜睜看著崔熙俊和五娘聊了好長一陣,還以為崔熙俊接下來會到自己車邊也和她聊幾句,哪裏想他直接就策馬走開了。她吃了一肚子的醋,又要在人前維持清雅姿態,隻等著二娘去做惡人。
丹菲沒她們那麼多拐彎的心思,更沒爭風吃醋的心情。她眼珠一轉,就想出了一個絕好的主意,道:“我在和四表兄談衛家女郎呢。二姐是知道的,四表兄前陣子在高安遇到了和家人走失的衛家女郎,英雄救美,還千裏單騎地把她送回了衛家。此事可都已經成了一道佳話了!我和那衛女郎是女學同窗,很關心她近況,就詢問了表兄幾句。”
指向自己的箭頭瞬間全部轉向了那個被崔熙俊“英雄救美”又“千裏單騎”送回家的衛家娘子。二娘和四娘頓時打翻了陳年醋壇,酸得臉色都發綠。
丹菲看得心情舒爽無比,添油加醋道:“這衛家女郎在女學裏的時候就頗有才名,聰慧秀雅,性情溫和,是女先生和蘄州大戶人家夫人們都交口稱讚的閨秀。聽表兄的意思,似乎也與她一路相談甚歡。剛才我問起,表兄對她讚不絕口呢。”
二娘和四娘的臉色又黑了幾分,心裏八成已經把這衛家女郎深深恨上了。這衛佳音給她丹菲添了那麼多麻煩,最後還要造謠汙蔑她殺人越貨。她還反過來為她歌頌賢惠美名,可真是以德報怨。丹菲想到此,都不由得稱讚自己真是個好人。而至於這番話引發的女人的嫉妒,那就與丹菲無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