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又拉著丹菲的手,細細詢問蘄州的情況起來。
丹菲努力回憶著當初段寧江和自己說過的話,道:“圍城後,我們被困了好幾日。阿爹在城裏抗敵,阿兄則在城外帶了援軍來救。但是瓦茨軍人數眾多,阿兄帶的軍隊全部覆滅……後來破城之際,我們和一群百姓逃出城。阿爹和阿兄則……”
大夫人李氏哭得很是傷心,道:“想二弟一生忠勇,最近盡落到這般田地。雲郎更是年少有為,卻早早地就不在了。真是段家的不幸呀!五娘可知道段家已經挨了聖上訓斥的事了?二弟可真是晚節不保!”
二夫人姚氏一直站在旁邊抹著淚,不大吭聲,忽然聽大夫人這麼說,眉頭擰起來,搶道:“大嫂,話可不能這麼說!分明不知哪個奸佞小人在聖上麵前造謠生事,汙蔑二官,竟然說他失責,將蘄州淪陷的指責全推到了他頭上!我們二官一生清廉忠孝,兢兢業業苦守蘄州十四年,一直都平平安安的。哪裏會想瓦茨十萬大軍突然南下,蘄州一城之兵,怎麼能敵人家一國之力?刺史分明就是替罪羊!”
大夫人訕訕,看了丹菲一眼,朝姚氏輕言軟語道:“朝堂上的事,你我婦人知道什麼?逝者已矣,幸好五娘還活著。咱們別把孩子嚇著才好。她千裏迢迢上京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想著我就心疼。弟妹是不知道呀,我自打聽說蘄州出事後,就沒有睡一個好覺。直到今天見了五娘活生生站在眼前,這才鬆了一口氣。”
姚氏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把丹菲拉了過來,道:“嫂子關心侄女,我也關心女兒呢。我雖然不是阿江的親娘,可也養育了她三年。夫君和大郎君都已不在,我自會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一般照料。”
這個姚氏,就是段寧江的繼母,段刺史的填房妻子。
“瞧弟妹這話,說得多見外。”李氏捂嘴笑道,“我是想,二官和大郎君都已不在了,若五娘再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二房……先弟妹文氏的骨血,可就一個都不剩了。我們可怎麼和文家交代。”
姚氏一聽“文氏”兩個字,臉色就黑了幾分,道:“文公和老夫人若真關心這兩個孩子,怎麼不見他們出來為二官申辯幾句?就連大伯和大嫂,明裏暗中也沒少抱怨我們二房拖累了你們吧?”
這話連丹菲聽了都微微皺眉。看來著姚氏真是個口直心快的火爆性子。
“哎喲!”李氏誇張地叫起來,“都是一家人,弟妹說這樣的話可就真有點誅心了。二弟和雲郎陣亡,大官傷心得徹夜哭泣,好幾日都吃不下飯,頭發都花白了大半,有眼睛的人可都看著的。這可是段家骨血,至親的兄弟侄子呀,弟妹沒法感同身受,可也別置疑他人的血肉真情不是?”
姚氏是繼室,段義雲和段寧江不是她親生的,她自己又和段刺史感情不合,早早就分居。李氏分明就是指責她一無血親,二無恩愛,和段家人不是一條心。
姚氏氣得麵色紫紅,渾身顫抖道:“嫂子口齒伶俐,我一貫辯不過你。隻是你也不該在五娘剛回家之際,就挑撥我們母女關係?我雖不是她親娘,可七郎君和八娘是她嫡親的弟妹呢。我們可是一家人。”
“沒人說你們不是一家人,弟妹誤會了。”李氏賠笑,道,“倒是弟妹自二弟去世後就有些思慮過度,存了些心病。唉,我也是好說歹說,隻求弟妹你放下心防,不要讓孩子們也跟著生分了……”
姚氏冷哼一聲,自顧攬著丹菲在懷,不肯再開口了。
丹菲頭暈腦脹地聽了一通,大致明白這兩個婦人在吵什麼。家族之內無非如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隻是大多數人都是可以同享福,卻不能共患難的。又或者姚氏如今已是草木皆兵了。
正思索著,就見段員外郎送客回來。他黑著臉進了堂裏,掃了一眼兩位夫人,然後把目光落在丹菲臉上。他先前的那些激動和慈愛就像跟著麵具一起揭掉了似的,現在一張臉上隻剩著陰鬱之色。
丹菲心裏咯噔一下,覺得有點不妙。
姚氏似乎沒看出段員外郎神色不對,道:“大伯,五娘終於回來了,得帶去讓老夫人看看。興許老夫人見了她,病就好了也說不準。”
段員外郎陰森森地盯著丹菲。丹菲膽怯瑟縮地低著頭,朝姚氏懷裏鑽了鑽,一副擔驚受怕的柔弱之態。
段員外郎沉吟片刻,道:“弟妹和夫人先去收拾一下,我還有話要問問五娘。至於那位……”
眾人看向被忽略依舊的劉玉錦。她急忙道:“小女姓劉,是阿……阿江的同窗。”
丹菲小聲道:“我和阿錦一路相依為命逃難,便結拜了金蘭。”
“好孩子。”姚氏和善地朝劉玉錦招招手,“大伯要同五娘說話,那我和大嫂先帶著這孩子去收拾一下院子好了。”
劉玉錦忐忑不安地就被姚氏拉走了,臨走前還朝丹菲投來求助的目光。丹菲眼睜睜地看著她,朝她輕輕點了點頭,給予了一點微薄的安撫。
待到女眷們走後,段員外郎扭頭吩咐管事把多餘的奴仆都遣散了出去。厚重的雕花木門發出輕微的咯吱聲,緩緩合上。隨著沉重的砰地一聲,大門將春光隔絕在外,堂中霎時昏暗了下來。
丹菲的心也跟著一沉,預感此事有些不能善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