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瓦茨漢子大聲議論著,其中一個人用鞭子指著丹菲笑。丹菲知道他們在嘲笑自己,可是她根本不敢抬頭。她做出最卑微,最膽怯的姿態,佝僂著背,蜷著腿,小心翼翼地從他們麵前爬過,就像一隻喪家犬。
瓦茨漢子笑聲更大,得意洋洋。鞭子抽在了丹菲的背上,不是很重,但是依舊十分疼痛。況且丹菲聽到了衣料劃破的聲音。肮髒的舊衣下,是她出門時就穿著的半新的錦袍。哪怕這些天她在山裏摸爬滾打,衣服早已髒得看不出本來麵目,也難保瓦茨人不會眼尖看出端倪。
幸好這兩個瓦茨漢子對丹菲興趣不大,抽完她後,就朝一條小路走去了。丹菲抹去額頭的冷汗,飛快地鑽進了一條小巷子裏。
城東的情況並不比其他地方好多少,至少劉家已經被洗劫過。丹菲站在燒焦的大門口,腿裏仿佛灌了鉛一般。破損的門後,是已經死去多時的家丁,斷裂的手中還拿著刀棍,曾試圖抵禦過敵人的來襲。隻是,他們沒有守住劉家,段刺史和他的士兵也沒有守住蘄州城。
丹菲跌跌撞撞地走著,目光從一張張熟悉的麵孔上掃過。他們大都死不瞑目,身軀被大刀砍得支離破碎。看到春娟的時候,丹菲屏住了呼吸。
這個陳氏身邊的大丫鬟,模樣生得好,總是愛笑,這幾年一直盡心輔佐著他們母女。而如今她衣衫淩亂地倒在台階下,胸口破了一大大洞,鮮血將她身下的雪地都染紅了。
丹菲大口喘氣,一步步退開,轉身朝陳氏的院子衝去。
陳氏的院子也被燒了一半,正屋的門大敞著。丹菲哆嗦著一步步走過去,就看到陳氏穿著她最喜歡的一件銀紅繡折枝蓮花的襖裙,倒在一麵牆下。
丹菲走過去,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她渾身顫抖著,慢慢撥開了陳氏蓋在臉上的頭發。
陳氏如睡著一般闔著眼,額頭上血跡斑斑,骨頭都凹進去一塊,可見當時撞牆時,用了多加的勁。她是下了寧死也不受辱的決心的!
丹菲一點點摸著母親的臉,摸著她再也不會張開的眼睛。陳氏手中還握著一把剪子,尖頭磨得尖銳無比。她隻是一個女子,沒有能力和那些蠻夷拚殺,隻能選擇幹幹淨淨地離去。
丹菲慢慢滑下去,伏在母親已經僵硬冰冷的屍體上,把臉埋在她胸前,無聲地痛哭起來。她哭得力竭,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情緒憋著無處發泄,她隻好握著拳頭狠狠地捶著地。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會天降血災?為什麼死難的都是無辜百姓?為什麼那些人可以泯滅人性地屠戮燒殺?為什麼段家會兵敗?為什麼沒有援軍?
丹菲那時候覺得,自己當時已是把一生的淚水都流盡了。而事實上,之後很多年裏,她顛沛流離,漂泊萬裏,人生大起大落,嚐盡酸甜苦辣,卻都含笑以對。直到那個男人轉身離去之際,她久違的淚水才再度奪眶而出。
陳氏妝扮過後才自盡,顯然就是想走得體麵一點。丹菲自然不會就這麼把母親的遺體棄之不顧。她哭完後,便將母親背在背上,朝後院走去。
通往後院的路上,沿途倒著家丁的屍體。丹菲跨過那些死人,步伐穩重地走到後院的木門前。門半開著,門前倒著兩個人,一人是劉家的老管事,另外一人竟然是劉百萬。
劉百萬朝著院門撲倒在地,背上中了一刀,深可見骨,已然無救。隻是他怎麼會死在後院門口?難道是逃來的時候被砍殺了?可母親在屋裏自盡,卻不跟著他逃來後院?
丹菲皺著眉,從旁邊繞了過去,把陳氏背進後院,放在地上。然後折返回去,再把劉百萬的屍體也拖了進來,和陳氏並放在一起,然後去柴房裏找鋤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