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屬於早產,有許多先天不足之處,不如姐姐結實。在姐姐能自如地對家務事獨當一麵時,我還什麼也不會,姐姐總是在母親回來後訴說我的懶惰,當然她不是故意的,她以為我是真的懶。母親對姐姐的話深信不疑,有時也奚落我一番。隻有我自己,知道自己其實是無能為力,在家務事上,我顯露出驚人的愚笨,怎麼學也學不會。當然,那個時候,因為奶奶的嗬護,家務事基本輪不到我來動手。

多年過去,有時和母親姐姐坐在一起,她們提起我當年的懶惰,我總是起身離座,我心裏感到寂寞,因為不被人懂得。

我弱不經風,接二連三地生病,經常中暑,經常昏倒,受不得嚴寒,也經不住酷暑。奶奶憂心忡忡地四處求醫問方卻不見效。其實先天不足落下的病根,似乎是無藥可醫的。母親冷眼看著這一切,十分漠然,到後來我再昏倒,她視而不見,從我身邊經過時還要白我一眼。

我那時常常想,我如果死去了,母親會不會覺得是一種解脫呢?

過年時我生病了,躺在床上半個月無法下床,無法進食,聽見母親在外間和人說起我的病時,用了極度不耐煩的口吻,我的淚水嘩啦啦地流個不停,後來我隻對母親說了一句話:媽媽,你老了生病時不要我們來照顧的嗎?

母親聽了不說話,晚上親手給我端來了一碗她煮的荷包蛋。

到我再次發燒到40度時,母親連夜帶我去醫院,路上她怕我燒壞了腦子,故意問了我一個問題,呼我小名:“星星,我們到了哪裏,你還認得嗎?”

黑夜裏,我的心裏漲滿了快樂和幸福,但是我強咬著嘴唇,不讓眼淚掉下來,不讓聲音顫抖起來,母親突然而至的關愛,讓我幾乎不敢承受和相信。

可惜,那種溫暖的記憶,屈指可數。

那時候,可能母親工作中受的委屈實在太多,每次她回家時,心情難得有好的時候。而她發脾氣時盛怒的樣子,更是讓我膽戰心驚,大氣也不敢出。姐姐不識時務,喜歡在母親回家時說三道四的,有一次終於引火燒身,母親把怨氣發到姐姐頭上,我親眼看著她用腳惡狠狠地踢著姐姐。

我很怕她,在她對著我們發氣時,我並不辯解,基本不回嘴,而是選擇了在日記裏寫下自己的恐懼和不滿,或許是畫上幾幅漫畫來發泄。

我做夢也沒想到,這些日記和漫畫居然被母親偷看,這是她後來不小心說漏嘴時我才知道的,更讓我難以接受的,是她居然把我日記的內容告訴了一些她的朋友。

甚至,包括我的初戀日記,在我來說,這簡直是奇恥大辱,始終不能原諒我的母親。

在我內心,我非常尊重自己的每一份情感,願意小心地予以守護,母親強硬的侵犯和破壞,引起我的切齒痛恨。

她隨意地譏諷和挖苦著我的初戀,詆毀我,詆毀那個男孩,用她做慣了報告的犀利的言辭,將我的心刺得鮮血淋漓。

我心如死灰,慘敗而逃。

我一直都很喜歡讀書,成績很好,尤其作文,每每遇到老師布置題目要寫母親,我總是閉著眼睛瞎寫一通,給母親的身上飾上一道溫情的金邊,那是我心裏所渴望著的。隻有一次寫到母親開會,她在台上演講做報告,而我坐在台子下,仰頭看著她,我心裏對她充滿了崇敬,覺得母親好偉大,那次是真的。至於很多作文裏提到母親給我在燈下輔導功課,幫我縫補衣服,那都是我瞎編的,我不過是把奶奶幫我做的事情搬到她的頭上罷了。這些作文,母親看了非常得意,因為被讚美的緣故。我的老師看了,也流下了淚水。

事實上,母親基本沒輔導過我的功課,偶爾的一次輔導數學,結果挨了她的罵,她對於我的遲鈍表露出失望和極度的不耐煩。要強的母親,始終認為我每次考試都應該拿滿分,否則便是失敗,便是給她丟臉。雖然那時,我的數學成績屢次拔尖,往往競賽拿獎,可在母親那,我從沒得到過肯定和表揚。

母親對於教育的缺乏耐心,其實早在父親去世不久就顯露出來,那時我迷戀上一種小手工,纏著要奶奶教,奶奶不會,就要母親來教我,母親皺著眉,一把將我手裏的東西奪過去,沉默著三下兩下隨便敷衍了一通,就把東西丟還給我,我看得眼花繚亂,自然不得要領,也就沒有學會。母親甩過來一個白眼,氣呼呼地掉頭而去。而我呢,嚇得躲進奶奶懷裏,大氣也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