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平靜地接受了這個奇跡。
再見了,我的北京。
高中六年,我沒有留下一張畢業合影,沒有留下一個同學的聯係地址。
即使這樣,我仍然逃不過那些鋪天蓋地的回憶。我身邊的人,總是來了又去。
我睡在上鋪,常常沉溺在似睡非睡的幻覺裏,然後在午夜裏爬起,從身邊隨便抓過一支筆來在黑暗中寫字。我的身邊堆滿了書,還有跟書一樣多的筆記本、日記本、速寫本、紙箋。我總覺得我一個翻身就會被書淹沒。我就這樣憑著感覺在紙上劃著。那些語言,那些文字從我的心裏,血管裏,逃匿出來。我的身子漸漸地空成一座島嶼。
島嶼本來是一座監獄。
我的字寫得奇醜無比,像一個個經過無數次折磨的囚犯,終於得到釋放,反而變得平靜安寧。
午夜沒有任何的聲響。
我躺在床上,耳朵漸漸冰冷下來,我的心也平靜了,周圍傳來舍友勻實的呼吸。外麵的夜空有人在那裏放煙花,隔著玻璃窗,沒有聲音。天空中散開的那些絢爛,而後慢慢沉淪,成為傷痕。
好幾年,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我的心痛了。隻一下。
我也明白,我隻不過是個在夢裏微笑的孩子。在緩緩的睡意中,我相信疼痛會過去,我相信我會長大。我相信。
長大了就沒有疼痛。
不過是流年似水。
開始寫字是在北京畫畫的時候,那時候我在日記本裏寫詩歌,隻寫給自己看,我一個人關在房間裏畫畫,然後寫詩歌,全部是愛情。我想我是個很需要愛的人。
不過這些後來都被我和那些我畫的畫一起賣給了廢品回收站,那時候我沒有錢吃飯,我睡地鐵,在火車站畫速寫,吃一個星期的白米飯加鹽,吃到看到飯就反胃。
回來後,我開始學會上網,那是2001年年底,我開始真正地去寫一些文字,開始的時候多是散文,然後開始寫小說。
我隻在一些文學網站上呆著,很少和人交流,偶爾看別人的文字,很少回複,我是個懶惰的人。
2004年9月,北京某個高校的一位中文係教授把我的散文推薦給了《當代小說》,從那以後我開始在雜誌上發表小說,為一些雜誌畫封麵。
2005年我出版了長篇小說《月光走失在午夜》,同時舉辦了我的個人畫展《童心未泯》。
或者這個時候,我的回憶該停下來,停下來,靜一靜,我有些混亂了。
昨天晚上回家過中秋,和朋友一起喝酒。
他們7個人,都帶著自己的女朋友(有的是今天剛認識的)。他們的女朋友都在十位數以上,每次回來看到的都是陌生的麵孔,我從來不知道他們的女朋友叫什麼名字。
他們喝酒用大碗,一次三瓶鬥。我總共才喝了三瓶,他們喝了5箱。
我突然很想那些沒有見過麵的朋友,一個人覺得孤單,我無法融入他們這種今朝有酒今朝醉,女人天天換的生活,雖然我和他們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們很照顧我,可是我總不喜歡和他們身邊的女人說話,不是歧視,我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麼。
我想一個人上路,到處走走,尋找我要的生活。
可是我的源頭在這裏,一個農村,一個肮髒的城市,我看著人家用啤酒瓶紮進別人的肚子,看著他們拿著馬刀砍來砍去,看著他們從懷裏掏出沙槍一槍把人的腳打飛,看著認識的人站在死刑台上,看著朋友剛喝完酒出去飆車,整個頭被鋼片割飛掉,我也曾經為了兩邊的朋友,用三個酒瓶子打自己的頭,沒有流血,但是真的很痛。
我沒有打過人,也沒有被人打過,隻是自己打了自己,在自己生活的城市,我有這麼多朋友。他們尊重我的冷漠和憂傷。他們說這裏沒有一個女孩子適合我。
可是我的源頭在這裏,我的爸爸媽媽兄弟姐妹,都在這裏,我能走到哪裏去呢?
我的雙胞胎哥哥第一次讓我見證死亡,17歲以前不敢一個人睡。
17歲的時候一個人跑到北京,睡地鐵。
可是我還是回來了。
我現在的頭緒很亂。我總能看見我的朋友們看我時善良的眼神,轉身一個酒瓶子就炸在別人的頭上。
小時候對爸爸沒有印象,差點把自己燒死在老房子裏,那時候一家八口,住在一間要倒掉的土房子,閣樓裏放著兩口沒有上漆的棺材。奶奶在十幾年後才用到,是我和哥哥一起抬下來的。奶奶睡著的那7天裏一直抓我的手。
可是這些都很少在我的文字裏出現。
我寫平淡的愛情,溫暖的愛情,我安靜得像一片湖。
我還可以寫搞笑的青春,即使我很早就離開學校。
我不是個可愛的人,我有太多的欲望,我是個不安定的人。朋友們今天說,我在三十歲前不可能結婚安定下來,他們可以賭他們的所有。
這聽起來有點莫名其妙的悲哀。
其實,現在的我有一份感情,今年春節的時候,我24歲,有女孩子來看我。一起坐車,她的頭靠在我的肩膀的時候,我心動了一下。而我們,還不敢肯定地說,我們這是愛情。隻是,我為她寫了很多的文字。之前,沒有。
很多人看我的文字和畫,我不知道可不可以用“很多人”來形容,他們說,你是個內心幹淨的人,喜歡你的文字和畫裏那些宿命的味道。
宿命,是的,我喜歡這個詞,像手臂上小時候打疫苗針時留下的疤痕,年輪一樣刻在我的身上。我一直相信我的身體裏有一個抽屜,裏麵放著一本上了鎖的日記,而我,一直扮演著偷窺者的角色。
我寫過一篇散文,叫做《火柴盒裏的金魚》,寫的是已經離開我十餘年的雙胞胎哥哥,在文中,我說:“我不懂得快樂,我不懂得憂傷。”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一種狀態,可能,是因為我太敏感了吧,容易被一些細節的東西打動。我喜歡寫散文,有時候想,某一天,會有很多人跟我一樣喜歡我的散文,我會把它印成書,就叫做《火柴盒裏的金魚》。
有這個念頭的時候,我應該還是個少年,我喜歡笑,喜歡曬太陽,喜歡在雨中打球。可是當有一天,我把自己的文字打印出來的時候,我輕輕地去撫摸著它們,我好像碰到了它們的疼痛和它們的幸福。我知道,少年正在老去,即使我寫再多的文字,少年也在不可逃避地老去。
我一直在說,我是用我的文字在畫畫,我考過四年的中央美術學院,我當過民兵,我在娛樂場所工作過一年多,後來莫名其妙地考上了現在的這所學校。
過去的經曆讓我明白,我要麵對很多的生活,生活需要我去承擔,隻是我寫這些文字,希望能放鬆自己,自己給自己一個休息的地方,那麼,我希望我自己休息的地方窗明幾淨,風很輕,鳥在唱。就這麼簡單。
朋友們說我的文字有點不自然流露出來的可愛,但是總要讓人跟著我歎一口氣,總覺得有一些無奈有一些憂傷,好像把什麼都看穿了,又把什麼都抓得很緊。
還好,我的文字裏還有愛,我還想看守著幸福,並不頹靡。可能正如他們所說的,愛隻是一種感覺,誰都經曆過了,那麼一個時刻,足可回味千年。我的文字裏還是隱藏了很多東西,或者隻有熟悉我的人可以融入進去,但是我相信大家都不會說什麼,因為彼此冷暖自知。
我在文字裏總喜歡邂逅一次溫暖,細小而綿長。
流淚是件很幸福的事,思念是甜蜜的毒藥。回憶的時候總是在捕捉一些碎片,有些東西隻需在自己的心頭回味,不著邊際,說的是自己的思緒和話語,飄渺的,是一場邂逅。總會有願意認真評讀我的那個人出現,一個,也就夠了。而我一直覺得細節最能抓住人的心,一幅幅靜止的畫因為思念而動起來,每個人的大腦都是一部錄放機。
我的頭腦裏有這樣一個場景:歌聲響起的時候,我們正在我們的田野上。我們總是這樣子,被一些偶然,被一些細節,拉回我們的流年,一首歌就足以讓我們彼此牽掛和感激。我想讓我的文字樸實而平淡,像喉嚨裏的歌聲,帶著沙啞,帶著懷念,帶著愛。
你是否也已經厭倦了黑白,我們,一直用疲憊不堪的嘴唇在呢喃。他們說,那是——唱。
愛的時候不知不覺,現在想起來,可能隻是一種少年情懷。
有些細節有些情景我想一個人重溫,一個人停留,我空出來的地方隻為她守候。但是生活還在繼續,我要麵對。就是在麵對自己和她,因為代替她的人還沒有出現,不能把我的目光遷移。
她,就是我的文字,我的畫,我的愛人。
黃昏的時候,下著細雨,我抱著新收到的雜誌,走過球場,有人在打球,曾經坐過的台階已經潮濕一片。
我站了一會,看著他們,那時候我想我是微笑的,然後輕輕地轉身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