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後心靈史07(1 / 3)

不過是流年似水

給許久未聯絡的朋友寫了一封信,卻不知道往哪裏寄,好像失去了地址,就失去了時間,我隻能隔著這段失去的時間和他遙遙相望。

即使知道地址,寫好的信,總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寄出去。這麼快,夏天就來了,每個人都去掉了身上多餘的負擔,清清爽爽地沐浴著陽光。我的信裏麵又要加上一個季節,在這個季節裏,我還是這樣,給許久未聯絡的朋友寫信,越寫越長,等待下一個季節。

我坐在六樓的欄杆上,想起了和你們一起看到的那些鳥,和你們一起放的風箏。對麵有兩個女孩在彈著琵琶,叮叮咚咚,像時間一點一點沉澱,砸落在我回憶的玉盤裏,濺起珍珠似的淚珠。

我一直認為,我是承受得起離別的,可是我承受不起離別的眼淚,眼淚是有透明翅膀的,思念的時候,它就從心底飛出來。

下了一場雨,陽台的門開著,夜晚還是有點冷,我加了件長袖,在這電腦前打字,隔一會就站起來,用雙手抱著自己,去陽台上呼吸空氣。現在很安靜,隻剩下微微的寒意。

把燈都關了,一個人在陽台上聽風吹過樹葉的聲音,遠處星星點點的燈火,平靜地訴說,我又想起了我的筆名:呢喃的火花。呢喃的火花,除了微微放大的毛孔,身子是暖的。

在屏幕的白光前看這些沒有打完的文字,像一隻隻排著隊的螞蟻,螞蟻讓我產生了錯覺。有一個時間裏,我的心痛了一下,時光仿佛倒流,背後的黑暗像一塊大布幕,白光裏螞蟻似的文字在那裏投影我的似水流年。

時間一點一點沉澱。我用了五年時間,徹徹底底地把以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每天開開心心騎腳踏車上學或者逃學出去玩街機在球場上出盡風頭的陽光少年給搞丟了,我不再是那個留下一封信偷偷一個人跑去北京發誓一定要考上中央美術學院的那個小傻瓜了,我隻能在玻璃明淨的大教室裏和無數的人一起坐到屁股生疼,背著包一個人穿梭於這個千瘡百孔卻熟悉的城市。我戴著耳機,輕音樂,搖滾,歌劇,我什麼都聽,卻什麼都聽不進去,我的心是空的,隻是不停地響著一個回音,是的,我的心太空了,聲音在那裏無法散去。

即使這樣,我仍然逃不過那些鋪天蓋地的回憶。我身邊的人,總是來了又去。

夜裏,我抱著枕頭睡覺,把耳朵捂緊,但像是所有的聲音都雜糅在那裏,我的呼吸急促,隻有把耳朵貼在冰冷的牆壁上,我的頭腦才肯有片刻的安寧。

我知道我是想哭了。

那年我十三歲,在一座小城的三流學校裏念初中,不抽煙不喝酒不打架,是個好孩子。

我成天對著窗戶外的天空發呆,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天空下有一座山,是小城的第一高度,779米,上麵有一個高高的發射塔,旁邊是電視台。

山腳下有一塊草地,是我們上體育課的地方。從我們學校到那草地要過一座小橋,橋下是一條幹枯的小河,剩下一塘死水,聽說就這塘以前也淹死過人。這橋到了晚上的時候就是談戀愛的絕佳場所,空氣好,夜色好。靠在橋廊上,能看到山頂燈塔的光和大片大片的甘蔗林。

我常常逃課,順著那塘死水旁邊的一條小道往斜坡上爬。斜坡是用石條砌成的,很高很陡。媽媽說是當年她們念書的時候,用上課的時間完成的,爸爸就是那時候和她認識的。

爬到斜坡一半的時候,可以看到一條渠道,渠道裏的水很冰,這裏衝下來過幾個死人,我跑過去看過一次,已經用草席蓋上了,隻看到一隻像麵包一樣的手,慘白慘白,上麵爬滿了白色的蟲。後來我好幾天吃不下飯,有無數條的蟲從我的心窩裏往喉嚨上鑽,嘔吐的感覺很厲害。

我的腦中總是會不停地閃著這些死亡的,或者美好的場景。

過了斜坡,一下子就到了一片新的天空下。

天特別藍,雲也特別白。

麵前有一個很大很大的水庫,水裏倒映著山的影子,一片青綠。水麵上漂著一座木頭房子,靠輪胎和海綿浮著。養魚人外號叫秤砣,他和他兒子住在那木頭房裏,他兒子比我低兩屆,放學後就駛著那隻小木船,有時候我會讓他過來接我上船,和他一起去放漁網,收漁網,在他的木房子裏睡上一覺。但更多的時候,我會再往上爬一點,躺在水壩上,嘴裏叼一根狗尾巴草,有時候還可以摘到一些有刺的小草莓,放在嘴裏,酸酸的甜甜的。看著天空,感覺到地球在慢慢地轉動。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呢?”班主任在上課的時候這樣問我。他站在我身邊,我聞到他那狐臭夾雜著濃重煙味的奇怪氣味,我皺起鼻子,然後聽到了他喘氣和一聲歎息。當時我想,他的歎息肯定是與我無關的。

關於這個老師,有很多傳聞,有人說他有過兩個老婆,有人說他進過精神病院,不過我相信他以前是騎三輪車載客的,他竟然神奇到可以用我們這邊的方言教我們英語,至今我還能想起他在教我們念英語單詞時拉得長長的厚重的鼻腔音。還有那用漢字標注的發音,當時是佩服過他的,能找出這麼有意思的詞來,當時還想,中國的字到底還是最厲害的,那麼,學英語到底有什麼用途呢?

我哥比我高三屆,念高中,他是我佩服過的,念小學時是一直跳著念,後來保送去了城裏的重點中學,但高中的時候又考回這小縣來了,爸爸說他是“出口退”。他十六歲的時候,武俠小說看得太多了,偷了我媽媽保險櫃裏的一千塊錢,還留了一張紙條,隻記得紙條上有一句“不能流芳百世就遺臭萬年”的話,後來我爸在河南少林寺旁邊的一家小武館裏找到了他,用老家的莆仙話在外麵喊他的名字,他哭著跑了出來。他在那裏天天在搬磚頭來著。爸爸帶他繞了很多城市,然後回家。那前前後後的一段時間裏,我的爺爺和雙胞胎哥哥先後去世,爸爸的生意砸了,欠了很多錢,家道就沒落了。

哥哥是學校“四人班”的成員,而在我們學校,那是與“散打隊”一樣厲害的角色。因此,雖然那時學校很亂,我是從來不怕被人欺負的。

我相信那時我是快樂的,雖然我一直搞不清楚我在想什麼,但我認為那是不重要的,那便不重要了。上學放學,下課的時候和同學去搶占乒乓球桌,也可以逃課去玩玩街機,一個幣玩到讓老板心痛為止,沒錢的時候去壩上曬曬太陽吹吹風,日子過得逍遙,無憂無慮。

我一米五,坐第二排,比我高的人都已經發育成熟,他們是不屑和我玩的,跟女孩子在一起總比和我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有意思得多。我偶爾也會玩玩前麵女生的頭發,那是件有趣的事,那個女生從幼兒園開始就和我一起同班念書了,因此,她並不介意。

但是佳卻介意,初三的後麵一段時間,為了升學考試,我住在佳的家裏,他的書念得很好。我認為他是我的朋友,可是後來他卻突然和我翻臉,不理我了,是那麼的莫名其妙。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佳是那麼的喜歡那個女孩,甚至連我玩她的頭發,他也是不能容忍的。

我從他家裏搬了出去。

很快,初中畢業了,一切都是那麼糊裏糊塗,三年的時間隻留下了一張發黃的照片。我認為我是上不了高中的,暑假的時候我躲到了鄰城的阿姨家,那確實是躲。後來我爸來接我回去,說我考上本地的學校,多了一分。來的時候爸爸提著一袋地瓜粉,那時家裏正在發大水。

我想,上天是在補償我吧。小學升初中時,我是可以升入重點中學的。考數學的時候,本來我都已經做好了,數學老師從外麵傳來了最後兩題的公式和答案。可是,他錯了。我到現在還記得,我那倒數第二題是正確的,答案是1000,他給我的答案是2000。那一題六分,剛好是我差的分數。

那應該是命運的一種,我對數學失去了任何的興趣。

然後,我就知道,做事,首先要相信自己。

我上了高中,在三流的學校,三流的班級,但是我過得比以前在重點班的生活要更快樂,我有一群我的朋友,是的,真正的朋友,無憂無慮。

我知道我的老師不喜歡我,他們全是我哥哥以前的老師,他們把我當成我哥哥的影子,他們要我生活在我哥哥的影子之下。

他們誇獎我哥哥的才氣,他們痛心他的叛逆。他們不誇我,也不痛心我。我很普通,他們沒有必要注意到我,看我的時候,我從他們的眼睛裏也能看出他們是試圖從我身上找一個影子,一個曾經讓他們驚喜過的影子,一個到處打架又寫得一手好文章的影子,一個在一個星期前生物還不及格一個星期後就能拿市奧林匹克生物競賽三等獎的影子。

我不是他,甚至不是他的影子。我不喜歡在教室裏呆著。

我跟著那群朋友到處瞎混,但是他們隻把我帶在身邊,卻什麼壞事都不讓我參與,我那麼小,比他們這群孩子還小。

下雨的夜晚,我和一個女生點著蠟燭在教室裏聊天,但是我們隻是聊天,一直聊到天亮。

什麼事也不會在我身上發生。

誰也不知道我,我固執地認為自己夠聰慧,也乖巧可愛,鏡子也很明白地告訴我,你長得還討人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