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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深刻地把目光投入世界中,誰就也許猜到何種智慧存在於這樣的事實中:人們是膚淺的。正是他們所保存的本能教導他們草率、輕浮和錯誤。人們在這裏和那裏,在哲學家和藝術家那裏,發現對“純粹的形式”的一種熱情的和過分的崇拜:沒有人會懷疑到誰如此這般地需要狂熱崇拜膚淺,誰就在某一個時候不幸地把手伸到膚淺之下去。甚至關於這些燒傷的孩子們,關於生來的藝術家(他們對生活的享受隻還在力圖對生活的形象的偽造中去尋找,仿佛在長期地對生活進行報複),也許也還有等級的秩序:人們能夠對他們對於生活興味索然的程度由此來推測,直到在何種程度上他們希望看到生活的形象被歪曲、淡化、彼岸化、神化。——人們或許可以把homines religiosi(宗教人士)也列入藝術家,作為他們的最高的等級。對無法醫治的悲觀主義的深刻的猜疑的畏懼,此悲觀主義迫使整整幾千年用牙緊緊咬住對生存的宗教解釋:那種本能的畏懼,這種本能預感到在人足夠強大地、足夠艱苦地充分成為藝術家之前,人們太早地會獲得真理……虔誠,“在神中的生活”,用這目光來觀察,在這裏表現為對真理的畏懼的最精巧的最後的產物,表現為藝術家在一切偽造中的最徹底的偽造麵前的崇拜和陶醉,表現為不惜一切代價地對真理作顛倒的意誌,追求非真理的意誌。也許直到現在沒有比虔誠更強大的手段去美化人本身;通過它,人能夠如此厲害地成為巧妙、膚淺、色彩變幻、善良,以至於人們對他的景象不再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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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上帝的緣故而熱愛人。——這是直到現在在人中間所達到的最高尚的和最疏遠的感情。至於對人的愛,不帶有某一種使神聖化的背後意圖,更多地是愚蠢和獸性,至於對這人之愛的嗜好必須首先從一個更高的嗜好得到它的尺度、它的精細、它的微量的鹽和小微粒的龍涎香:誰首先感覺到和“經曆到”這一點,盡管他的舌頭在試圖表達這一種溫柔時結結巴巴。那麼,就讓他對我們來說在一切時候保持為神聖的和值得崇敬的,作為最遠走高飛而又最美妙的迷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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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家,像我們自由的精神對他所理解的那樣——作為有最廣泛的責任心的人,他對人的全部發展具有良心:這位哲學家將為了他的培養和教育事業而使用宗教,就像他使用當時的政治的和經濟的狀況那樣。進行挑選的和培養的影響,這就是說,總是既進行破壞的又有創造性的和進行塑造的影響,這種影響可以借助於宗教被實施,這種影響按照處在宗教的魔力和保護之下的人的種類而言是多方麵的和不同的。對於強者、獨立者,對於為下命令而被準備和預先被規定的人來說(在這些人中,進行統治的種族的理性和技巧成為有肉身的),宗教是一個附加的手段,可以克服反抗,能夠進行統治——作為一個紐帶,此紐帶把統治者和臣民共同聯結起來,並且把後者的良心,他們的隱蔽的東西和最內心的東西——想擺脫服從——泄露和交給前者:如果具有這樣高貴的出身的一些個人,通過很高的精神性,傾向於一種隱退的和較舒適安寧的生活,給自己隻保留對精選的門徒或教團成員的統治的最精細的本性,那麼,宗教本身可以作為手段加以使用:在較粗暴的統治的喧鬧和艱辛麵前為自己創造安寧,在一切政治行為的必然的肮髒麵前為自己創造出純潔。例如,婆羅門就是這樣理解的:借助於一個宗教的組織,他們給自己權力為民眾委任其國王,而他們本人則保持遠離,置身事外,作為具有較高的和超國王的使命的人。在這同時,宗教也給一部分被統治的人以指導和機會,為將來的統治和下命令作準備,也就是說,給那些慢慢地興起的階級和等級以指導和機會,在這些階級和等級中,通過幸運的婚姻倫理、意誌的力量和興致,追求自我統治的那種意誌,都總是在上升中:宗教給他們提供足夠的推動力和誘惑,去走通向更高的精神性的道路,並對重大的自我克服、沉默和孤獨諸方麵的感覺進行檢驗。如果一個種族想超出其出身從賤民成為主人,並且力求將來的統治。那麼,苦行主義和清教主義幾乎是不可缺少的教育和淨化的手段。最後,對於那些為了提供服務和為了普遍的利益在此存在而且僅就此而言可以在此存在的通常的人、大多數的人,宗教給他們無可估量地滿足於他們的狀況,給他們心靈中的多方麵的寧靜,給他們服從時的淨化心情,給他們附加的幸運和受苦之類的東西,煥發光彩和美化的東西,對全部的日常生活,對全部的卑賤,對他們的靈魂的全部半動物的貧乏進行辯護的東西。宗教和宗教在生活中的重要性把太陽的光輝投到這些總是受折磨的人身上,並使他們本身忍受自己的處境,就像伊壁鳩魯哲學通常對較高檔次的受苦人發揮作用那樣,宗教和宗教在生活中的重要性提神地、使人有教養地、對受苦仿佛加以利用,最後甚至加以神聖化地和加以辯護地發揮作用。也許在基督教和佛教中沒有什麼東西像它們的這種技巧那樣是如此可尊敬的,這種技巧就是還要教導最卑賤的人通過虔誠而置身於事物的一個更高的表麵的秩序中,並因此堅持滿足於現實的秩序:在這現實的秩序內他們足夠艱難的生活——而且恰恰這種艱難是必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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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要對這樣的宗教也作糟糕的相反的估計,並把它的可怕的危險性揭示出來;如果宗教不作為培養和教育的手段掌握在哲學家的手中,而是從自身出發並且至高無上地支配著,如果它本身想充當最後的目的而不想充當在別的手段之旁的手段,那麼,要付出的代價總是沉重的和可怕的。在人那裏就像在任何其他的獸類那裏一樣,有失敗者、病者、蛻化者、虛弱者、必然受苦者的殘餘部分;成功的情況在人那裏也總是例外,而且甚至要考慮到人是還未確定的動物,稀少的例外。但是,還更糟糕的是,一個人的類型發展得越高,他成功的不可能性還更多地增加——偶然的東西,在人類的全部家政中的荒謬東西的法則,最驚恐地顯示在它對較高級的人(這些人的生活條件是精細的、多方麵的和很難估計到的)的破壞性的作用中。現在,上述兩個最大的宗教與失敗的情況的殘餘部分的關係如何?它們試圖保持並在生活中堅持那種可以被堅持的東西,事實上,作為為了受苦人的宗教,它們在原則上袒護他們,它們給一切在生活中如在一種疾病那裏一樣受苦的人以權利,並想貫徹這樣的看法:生活的任何其他的感受是錯誤的和不可能的。人們想對這種保養性的和保持性的照顧(就它除了一切其他人外還在過去和現在針對著最高的、迄今幾乎總是還最受苦的人的類型而言)還作如此高的估計:在總的評價中,迄今為止的即至高無上的宗教屬於一些主要原因,這些主要原因在一個較低賤的階段上去確定“人”這個類型——這些宗教太多地保持了應該毀滅的東西。人們應該感謝它們的不可估量的東西;誰在感謝方麵是足夠地富有的,那在例如基督教的“精神的人”迄今為歐洲所做的一切東西麵前並不覺得貧乏!但當他們給受苦的人以安慰,給被壓迫者和絕望的人以勇氣,給不獨立的人以一根手杖和立足點,並且當他們把內心破碎的人和精神失常的人從社會引人修道院和心靈悔罪所時,他們此外還要做什麼,以便問心無愧地如此這般根本地在維持一切病者和受苦者,這就是說,實際上在歐洲的種族的惡化方麵進行工作?一切價值評價顛倒了——他們必然這樣做!擊破強者,破壞偉大的希望,懷疑在美好中的幸運,一切自負的東西,男性的東西,征服性的東西,有統治欲望的東西,最高的和最有教養的“人”的類型所特有的一切本能,都被彎曲成無確信、良心的困境、自我毀滅,甚至對塵世和對統治地球的全部的熱愛轉變成對地球和塵世的仇恨——這是教會給自己提出的任務,而且必然給自己提出的任務,直到按照它的評價最終“非世界化”、“非感性化”和“較高級的人”融合成一種感覺。如果人們能夠以伊壁鳩魯式的上帝的嘲笑的和置身事外的眼睛去概觀歐洲的基督教的這場奇特的痛苦的和既粗糙的又精細的喜劇。那麼,我相信,人們會不停地驚愕和發笑:難道情況看來不是這樣:一個意誌曆經十八個世紀曾統治了歐洲,從人之中造出了一個崇高的怪胎?但是,誰以相反的需要,不再伊壁鳩魯式的,而是用神的某一個錘子走向人的這種幾乎任意的蛻化和萎縮,就像基督教的歐洲人所做的那樣(例如巴斯卡),那麼,他不必帶著怨恨、同情、驚懼而喊道:“啊,你們這些蠢家夥,你們這些傲慢的可憐的蠢家夥。你們在這裏曾做了什麼!這就是你們的手所做的一種工作!你們怎麼敲打和損壞我的最美好的石頭!你們給自己取出了什麼東西!”我想說,基督教迄今是最災難性的一種自我驕傲。人,並非足夠偉大的和堅強的,以便可以在人那裏形成藝術家人,並非足夠地強大的和有遠見的,以便以一種崇高的自我克製讓千次的失敗和毀滅之表麵法則進行支配人,並非足夠高貴的,以便看出在人與人之間的徹底不同的等級秩序和等級鴻溝:這些人以他們的“在上帝麵前的平等”迄今曾支配了歐洲的命運,直到最終一個縮小的、幾乎可笑的種類被生產出來,一個群居動物,某種心甘情願的東西、病態的東西和平庸的東西,今天的歐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