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恐怕……”趙玨說不出下麵的話來,不戰而棄城,一旦遭到彈劾,那便是死罪,可是,如果注定是死局,他們還要讓滿城百姓陪著他們一起送死嗎?
各裏正開始告知各家各戶準備逃難,如今離開了這裏,他們將在何處落腳,以後能不能活下去?城中哭聲一片,整座郴州城都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除了在城牆上輪守的官兵,其他的士兵都抓緊時間養精蓄銳,林序卻出現在歸晚落腳的客棧,他身上仍是那身厚重的甲胄,因為多日未曾休息,眼底布滿了紅色的血絲:“世事果真難料,想不到我最後可以話別的人竟然是你。”
歸晚微微訝異:“你要留下來?”
她果然是聰明絕頂的,不消多言就立馬能知道他的意圖。林序微微一笑,那一身帶著血腥氣的甲胄也掩不住從骨子裏偷出來的清潤。這樣的京城貴公子,本該手拈棋子,閑落燈花,春來杏花落滿肩頭的,而今他的鎧甲上卻積滿了鐵鏽般的暗色鮮血,原本清朗的嗓音也因為疲憊變得黯啞:“下一個城池中,沒有另外一個沐歸晚。”
他說得隨意,歸晚卻是心頭一顫。
最近的城池相距不過百裏,即便帶上這麼多百姓,隻要抓緊時間,是能趕在南楚大軍之前抵達的。可是,他們都清楚,黃剪既然能夠汙蔑他們通敵,黑羽軍能遲遲不馳援,那證明李宴樓就是太子的人了。
這次他們能順利進入郴州城,得賴於歸晚相助,那下一個城池呢?再吃一次閉門羹,等待他們的就隻有死了,還是拖著這麼多百姓一起死。他不敢賭,賭下一個城池中,還有一個本性善良,心係蒼生的沐歸晚。
何況丟了冀門關,赤麟軍已是如履薄冰,如果再棄城而逃,即便以後洗去了通敵的汙名,也將被永遠釘在恥辱柱上。他們需要一場勝利,亦或是一場壯大的犧牲,來打破太子一黨的陰謀。
歸晚一時之間五味雜陳:“你甘心嗎?”林序最大的願望就是輔助誠王上位,振興林家。如今,願望一個都沒有達成,他怎麼甘心就此放棄自己的生命?
“林家林序,在朝中並非無名之輩,隻有我擋在最前麵,才能擋住滿朝文武的悠悠之口。何況我是主帥,舍我其誰。”
歸晚心頭酸澀,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今日一別,就是死別:“為了北悅寧,你不惜一死,你就這麼相信他能坐上那個位置?”
林序輕笑:“不能又如何?太子看起來溫和懦弱,下起手來倒是雷厲風行。先是騙悅寧進京,再是趁著赤麟軍大敗,誣陷我們通敵,輕輕鬆鬆就把我們打入了塵埃裏。我們輸了也不算冤,若他對上南楚也能有這樣的魄力,皇位就是他坐了又如何?”
歸晚聞言也是一笑:“北悅寧隻怕不是這麼想的。”這兩年,北悅寧行事越發躁進,早就沒了之前的雍容大度,可見他對那個位置的執著。
林序笑了:“不過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罷了。黃剪有一句話倒是沒說錯,我們出雲國確實出了叛徒,那日晚上南楚偷襲之前早就把我們的管卡暗哨摸得一清二楚,幾次伏擊我們,也是占了地利。恐怕我們的邊防圖是落在對方手上了。”
如果赤麟軍不是被一舉拿下了冀門關,通敵之事也就成了子虛烏有了。這環環相扣的設計中,邊防圖成了其中的關鍵。然,邊防圖是何等重要,除了一軍主帥和皇帝,就是太子也未必清楚。把邊防圖給南楚國的究竟是誰?
歸晚抬頭望著他,笑道:“林序,都到這時候了,你還綿裏藏針,真是叫人索然無味。”
慶昭帝對幾個兒子都極為防備,怎麼可能讓太子有機會接觸到邊防圖。除了皇帝本人,能拿到那個東西的,也就隻有神通廣大的右相大人了。
因為歸晚的關係,林千夜看北悅寧不順眼,北悅寧被迫進京,也有他的手筆。如果說林千夜為了陷害北悅寧而送出了邊防圖,以他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倒也說得通。
“你不在意?”
歸晚的臉上毫無波瀾:“正如你所說,一將功成萬骨枯,不過是幫著太子爭權奪利罷了。即便真是他做的,又如何?”
林序捏了捏眉心,笑容有些疲憊:“是我枉做小人了。”
歸晚不語。
“辛薔薇。”林序沉下了聲音,見歸晚抬頭看他,他宛如宣誓般鄭重道,“若有來生,願你我能成知己好友。”
“我以為,今生我們不是朋友,卻至少是知己。”
林序臉上的笑驀然綻開,宛如清荷,他不再多言,轉頭大踏步離去,消失在充斥著血腥與絕望的暮色中,背影始終挺拔如修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