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西風暖,剪落英(1 / 3)

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暗,二者如影隨形,一起構成這世間的一切,便如陰陽和合。人,也是一樣,生於無極,糅合明暗,此消彼長。

這日上午,惠風清和,弘毅園內的木槿花開了滿園。趙容宜和芷羅在花樹下剪花,而雪生便和趙二公子站在遠處的樓台上看花。一陣風過,花飛漫天,青草幽幽鋪滿芳魂,一地一天的紫紅色香海沉浮,窸窸窣窣地卷起風浪,幾乎埋沒了渺小的人兒。趙容宜從前和阿苦嫂一起剪過花,初時她不解,便問何以剪花,那時阿苦嫂笑道:“風卷木槿均勻,入土埋香最佳。然而平生貧苦,不得已攪擾芳魂,隻得剪花以糶,如此而已。”然而,即使是花敗花亡,也要以最特別的優雅,去哀悼這一世的芳華,而江靜宜那個人,便別出心裁地想出了“剪花”這一法子。趙容宜安安靜靜地剪著,將那一朵一朵零落的紫紅色花瓣,或者整片上了藥水夾入木板盒子中,或者裁剪成各樣兒的花色製成箋子。芷羅便邊拾挑木槿便唱道:翠濃紅消驚落花,西剪風流脈脈斜。且看那塞外昏沙沙……”

“容容像個孩子。”雪生笑歎了一聲。

而趙二公子遠遠望著那園子裏一大一小兩個人,道:“什麼也不知道才最快樂。便就這般,不要長大罷!”末了,又扭頭笑問,“早日便想問你,或稱四妹以‘宜’,或稱‘四’,鮮有稱‘濯黯’者,而你卻獨取‘容’字相稱,為何?”

“容者,納也,可納雪生,此其一;”雪生麵色溫溫地道,“‘容’字很好,與‘蓮蓉’之‘蓉’諧音,而我獨愛蓮蓉之味,此其二;‘容容’同‘絨絨’,便如那時她一襲狐裘的模樣,是狐狸幻生的也說不定——”言及此,雪生輕笑一聲,眼睛眯成一條線,乃道,“此其三。容——”

“停!且先停下!再說下去我這渾身這雞皮疙瘩都要掉落一地了,你不嫌膩歪,我倒怕汙了這一園的花花草草呢。”趙二公子急急叫止,瞥了眼一臉笑容的雪生,不禁打了個寒顫,清了嗓子便笑道,“便給你個‘容’字,倒可以做出長篇大論來,真不像傳說中沉默寡言的公子滌纓了。我還記得那時,就連帝姬求見,你都是不肯見的,更何況那些有意巴結薑國師的世家權貴。但是啊,‘唯獨趙二公子不同,每次派個小廝都可以見到滌纓。’——你說奇與不奇?我們的交情何時就那般深厚了?便是後來‘趙四小姐扮作小廝私會滌纓’這折子戲搬到台上,人們也隻說為何連帝姬、皇子這般人物都不見的孤傲公子,獨獨會看上趙家那不成氣候的紈絝小姐呢?”

“‘紈絝’這詞不錯。那也得會攀牆上樹方可。”雪生失笑,腦海中漸次浮現出那時趙容宜翻牆入園的窘境。

趙二公子輕咳了兩聲:“何時見過你這般模樣,真是世間奇景了。既你二人也至今日,何不早日結為連理,早早了了一樁心事?”

“我何嚐不想?”雪生漸漸收了笑,見趙頊疑惑,便無奈道,“隻那****略有提及,便發現仍是不可操之過急。那****說,若是我誠心娶她為妻,便也學學書中的裴航,找個搗仙藥的玉杵臼來,她方才嫁我。那雲英母女之情極為深厚,由玉杵臼一事可見一斑,而容容舊時便極戀趙夫人。要她為我出走這麼多年,離開自幼親厚的趙夫人、東亭侯府,已然是極為難得了。她,必是想回中都了。”

“竟從未聽她提及,”趙二公子恍悟般歎息道,“原來都瞞了我們,自己心裏想,卻是從來不說出來的。還整日笑得這般沒心沒肺,活像隻猴子似的……”

一時再看那園中花色,二人竟默默不語,各有所思。西風漸起,一襲一襲地卷來,零落了不知多少落花、多少曾經絢爛綻放的生命,卻終究是歸於塵土。這世上的一切,便如佛家所說的大幻象,熬不過漫長而川流不息的時間,就算是公子紅妝,也終將成為隴上枯骨,何況其餘的一切貪嗔癡念呢?看眼底的秋風覆沒人間,看看花人在花海裏依舊美麗如初的容顏,看大地萬物在這一場寂寥的亂戰之後悄然地沉眠,有時候你是不是就會想,那下一刻,又會輪到誰呢?後來,趙容宜竟是發現了遠處的二人,留了芷羅,獨自一人揣著一懷溫花,繞了道上了樓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