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晚,雪生回趙府時,趙頊仍未歸來,而趙容宜便早已做完了一切她認為需要做的,在府門前靜靜地站著等候。殘月如鉤,仿佛昨晚的,仿佛前世的,既近且遠,近在眼前,遠在似乎很多個春秋以前。那胭脂色裏的朦朧倩影,那一刹然相望時的百感交集,宛若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於燈火闌珊處的一眼千言。忽而,趙容宜嫣然一笑,便如殘月燈影裏的迷霧,不真實起來。“浮生長恨歡愉少,肯愛千金輕一笑。——容容,這便是我的答案。”可惜這個答案再也沒有辦法說出來。仿佛很多年以前,那個元宵夜,趙容宜耍賴般坐在河邊的亂石上,脫口而出:雪生,你娶我好不好,我們一起去塞上牧羊,去西域看舞,去江南看煙花,去海外尋寶,去這世上所有美好的地方,好不好?仿佛那時一樣,雪生沒有辦法回答。隻是那時候的不能夠,終究是與此時的不同了。那時候的蓮燈,一朵一朵順著江水漂流去,和煙花的絢爛倒影交錯,不知是迷了誰的眼、誰的心。
“你回來了。”趙容宜提著提燈慢慢走下台階。
“我回來了。”雪生點頭,微笑著望著她,一步步走近,並拉了她的手,往門內走去。
“等一等!”趙容宜扯了扯他的手,止道,“雪生我們一起等等二哥好不好?”說罷,見雪生隻默默地看著她笑,便又道,“二哥自昨夜後便沒有回來歇息過,我想在這裏等他,你陪我好不好?”
“好。”雪生笑著答。
二人靜靜地坐在府門前的台階上,便如很多年以前趙容宜所幻想的那樣。“可惜沒有下雪。”趙容宜頭歪在雪生肩上,一隻藕臂透著寒露在殘月下瑩白如玉,手懸在半空,空空的手心朝上,卻什麼也接不到。她就這樣執著地伸著手,喃喃自語,“如果這裏是閬寰台的石梯,是北國的冬日……”幻想終歸是幻想,卻沒有人指望一切可以重來。趙容宜心裏悶得慌,總覺得這個世界大得超出了自己的想象,深得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一個這麼渺小的人,到底應該做些什麼呢?“雪生,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在禁殿打坐修習,我為了幹擾你,不停地說老生薑的壞話和修煉的壞處,還有做這天底下大俗人的好處妙處,我還說了一句話,我說,‘中州沒有楊柳畫船,也沒有燕子銜泥,沒有杏花春雨,也沒有江波上的歌謠,可是怎麼辦呢?隻有這個地方,才有雪生。有雪生的地方,才有趙容宜,那趙容宜便不去別的地方了。趙容宜要永遠永遠都跟在雪生後麵啊。’那個時候,我真像個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我隻想,如果能夠每一天都這麼快快活活就好了,哪裏用去想許多呢?再後來,我行走江湖,見識了許許多多不同的人生,悲歡離合,喜怒哀懼,我漸漸地開始明白,我真的是一個很自私的人。所以,我每到一個地方,盡可能地去幫助別人,並為此感到快樂,以為這樣就足夠了。然而這一場戰事,又讓我明白,一個人的力量真的太小了,隨時可以灰飛煙滅。”
“一個人的力量,有時候也很大。”雪生突然說了這麼一句,便沒了下文,而趙容宜雖然不甚明白,卻沒有追問,隻靜靜地靠坐著。
兩個人便沒有再說話,一直到夜色深濃,趙容宜漸漸地靠在雪生肩上睡去。而雪生,側頭望了望那略帶疲倦的麵容,笑了笑,便輕聲道:“不許喚我師傅‘老生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