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並不介意你死在除我之外的人手裏,”雪生展冰綃一笑,“如果你再出現的話。”
冬歌不言,斂了那亙久不變的謙和溫潤的笑容,沉沉地看著雪生。而雪生,隻涼薄如冬風般輕輕笑著,冷漠地回視。飄著胭脂紗幔的涼亭,圍在一池仲夏的碧荷間,藏在石壁垂柳的葉簾下,又在知了長鳴裏安安靜靜宛若一個酣夢,夢見同樣廣袖白衣的兩個公子,夢見同樣的風華絕代,也夢見趙容宜夢裏一望無際的飄雪與森林,以及她鼻端似有若無的清荷馨氣。兩個人就這般靜靜地對視著,直到趙容宜發出一聲,似是夢囈,但卻是足以打破這平靜的咕噥聲,隻兩個字:冬歌。那一聲如同蝶翼撫弄落葉的輕響,一直傳到兩個人的心裏,匝出巨大的波瀾。雪生的臉色一下子便如同烏雲鋪天蓋地彌漫,便如漫天的冰雪凍結了一切,要毀滅這大地與人間。冬歌後退兩步,戒備地望著他,微笑道:“你不會真的要當著她的麵殺了我吧?”
然而,便如幻境煙消雲散般,那一刹然的戾氣忽然間被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驅散,雪生忽而看著冬歌戒備的眼神聲無波動地道:“若你存心來找死,我也不必髒了自己的手;若你還想離去,以後便不要再出現。——這已是我所能忍受的極限。”
“何必呢?”冬歌歎笑著搖頭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放心吧,我會走。而她也永遠都不會知道我來過。因為,這世上再也不會有冬歌這個人。”
“我不會告訴她。”雪生冷冷道。
“我知道,就如你不告訴她你是北周已故大將薑雪興的遺腹子,也如你不告訴她當年致使你將軍府移族之難的罪魁禍首是大名鼎鼎的東亭侯,或者,”冬歌看著雪生的麵色一點點蒼白如雪,心裏便似有說不出的快活,“或者,我是不是該懷疑你與她在一起的目的?”
“你——”雪生的聲音有些顫抖,定定地盯著冬歌,那冰冷的麵龐上似乎染了霜雪,一點點變得透明。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冬歌挑眉笑著打斷他,又道,“你說的。”
“你想如何?”雪生靜靜地盯著他,眼裏的寒冷遮蓋了彌散的殺氣。
“你太小看我了,薑衢,”冬歌微笑,“我從你的眼裏看到了恐懼,你怕我將事實告訴她。——不,我不會。我為她停留了六年,以還她一個冬日的溫暖。而她卻用十年的時間,去尋找一個可能根本就已經不在這世間的人。既然如此,既然這是她想要的,我便成全她。”一襲白衣的少年,優雅而從容地立於欄杆邊,與他身後的荷塘碧海廊簷寰宇融合成一幅絕美的圖,卻又絲毫不沾染了那繽紛的色彩。偏頭看向那熟睡中的女子,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心道:姐姐,我以為我不會再見你,結果我還是來了,這算不算是我的命?時光在腦海裏倒流,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的離別,那白衣少年目送著自己的執念,一步一步走出六年的時光,一步一步走出一場沒有結局的永別。
雪生無言地看著麵前這個容貌俊秀、淡泊風華的少年,最終也沒有再說什麼。或許、或許所有的言語在這一番話前不過是廢話罷了。他的嫉妒,他的恐懼,他的慌亂,以及他的哀痛,似乎在那麼一刻破冰噴湧,再也止不住了。他靜靜地看著那少年凝視趙容宜熟睡的麵容,靜靜地望著他俯身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卻隻能這般靜靜地,蹙眉望著。——我為她停留了六年,以還她一個冬日的溫暖。而她卻用十年的時間,去尋找一個可能根本就已經不在這世間的人。——他的腦海中翻覆著那少年所說的話,翻覆著罪惡和仇恨,最終卻化為一片虛無。因為,“趙容宜,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你都是我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