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苦不苦,人自知(1 / 3)

那時,趙二公子與雪生聽人傳報說四小姐去了南城狗兒胡同時,趙容宜正看著病榻上骨瘦如柴的婦人,心裏五味陳雜,便上前拉了她的手,啜泣道:“大夫說你隻要好好調養了就會好起來的,你便不要再哭了,好不好?”那婦人蠟黃著一張臉,全然沒了生氣,愈發教人心疼,隻低聲喘道:“我心裏知曉自個兒的身體,這回怕是真的捱不過……隻可憐了我的孩子們,要怎麼過活……”言罷,又哭了一回,漸漸地也沒了眼淚,便掙紮著要起身。趙容宜忙和那喚作芷羅的女孩一起將她扶坐起。江靜宜便從枕頭下掏出一個木盒子,又命女兒去點了火盆子來。趙容宜正不解,便見她打開盒子從裏麵拿出一摞信稿,顫聲歎道:“錦書空對雁斷,鯉魚不傳尺素,奈何奈何!”言罷,將那信稿連著盒子一並付之一炬,又倒在榻上,兩眼無光,漸漸地念道:“君屠南城壁,妾自長深閨。十四過君前,一眼成此殤,十五為君婦,鶼鰈收退香。為妾退身熱,不辭冰雪寒。為君生阿虎,幾把命兒喪。十六得芷羅,東房糊新窗……擬將身心死,奈何小兒郎。君軀已許國,妾魂何所往。”一時,聞者莫不淚下。

多年以後,當趙容宜在渝州和襄南侯秦暻把酒暢談時,將會收到趙二公子和何芷羅的婚帖,並回憶起多年以前的這一刻。那時候的趙容宜,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也終於在和雪生經曆了無數的生死磨難後,明白了多年以前這一刻江靜宜的心情。隻是那個時候的她,怎麼也想不到最後留在二哥身邊的那個人,會是多年以前南城狗兒胡同裏那個隻有九歲的小女孩。夏日的陽光照進這間破敗的茅屋,照在阿苦嫂一點點冰涼的麵頰上,如同在召喚著一個悲苦的靈魂歸於天際,又如同在哀悼一場沒有結局的愛情與婚姻。趙容宜靜靜地看著伏在那婦人身上哭泣的小女孩,看著離去的大夫和一臉悲憫的小廝,還有陸陸續續從外麵趕回來的另外兩個孩子,覺得這一切好陌生,好陌生,竟陌生得讓她覺得這個世界可怕。她渾渾噩噩地將自己埋葬在那哭聲裏,拖著疲憊的身軀,一點點朝門外走去,一點點像是一個幽靈般飄去。

“容容。”突然一個聲音不知道從何響起,仿佛這清夏的一曦晨光撲麵迎來,將她從這恍惚的世界裏拉出來,趙容宜猛然驚醒,朝那喚她的人奔去。而雪生一襲白衣,靜靜地站在爬滿靛色喇叭花的籬笆牆邊,靜靜地望著她。他一聽說趙容宜隨那孩子去了阿苦嫂家時,便匆匆地趕到了這裏。那時候他的腦海裏一麵是趙容宜不在自己身邊,一麵是北周的隨軍裨將範楊直潛入了台城……自從與趙容宜於蘇州重逢以來,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與恐懼,陌生又熟悉。此時,看看她好好地,毫發無傷,且奔向自己,雪生終是鬆了口氣,雙手微顫地將撲入懷中的人緊緊抱住。這些天以來的寧和,似乎突如其來地被打破了,雪生幾乎是顫聲地喊著那兩個字。

“雪生,我好難過。我的朋友死了,她還有三個小孩子,該怎麼辦?”趙容宜哭道。

“我知道,是阿苦嫂,你二哥都與我說了。”雪生歎息道,“死者已矣,生者卻還要活下去,是以不必太過傷懷,反違了他們的遺願。”

趙容宜隻是哭,末了抬起頭看著雪生,一臉悲戚:“那時我問她,‘阿苦嫂,苦不苦?’她笑著對我說,‘不苦,隻要每日回到家裏,見到我的孩子們,我就很快活,其餘的都不重要了。’可是我知道她心裏還是很苦的,因為她還想著她丈夫。說什麼‘死生契闊,與子成說’,一旦遭逢國難,罹患戰禍,誰說不會‘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從此生死與各,天涯不相見?雪生你知不知道,阿苦嫂的年紀比我還要小一歲。她還這麼年輕,還有一身的才華,還有滿腔的希望,還有三個懂事的孩子,還沒有見到她的丈夫回來,還……這不公平,老天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