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命非命,邇來千載事事無休(1 / 1)

一廂事宜安排妥當,又定好進軍時辰之後,眾人皆散去了。

趙嶽閬和林沐忙於訓練士兵,白罅是新上任的知府,自上任知府被殺之後,文案都堆成一座小山。薑木良臨時受命,擔了保護營地安全的擔子,也是不得閑。他們都忙,惟剩了我一人無所事事。

從主帥營帳出來,日光已然掛在頭頂中央兒上。梔子遠遠候在帳邊兒,見大家夥陸陸續續出來,早就走到了跟前等著,既見我一出來,就笑了。

“殿下可用過膳了?”

“不妨。梔子你且陪我在這四處轉轉。”

梔子有些疑惑,抬頭看了看天,日光曬的人睜不開眼睛。她微眯了眼睛複低頭,方盈盈笑著答“是。”

從前在皇城,以為邊關便是黃沙漫天,將軍士兵紮個營帳便是一道天險了,如今到了這天關城方知從前狹隘。

不出營地,我和梔子兩人轉身登上不遠處的小山崗。

從此處展眼可望見重兵層層布防的營地以外的集市。許是在戰亂期間,市場上並不擁擠,卻也不冷清。市場上攤點和門市錯落擺設,酒家旌旗在春日的陽光下怏怏。

這小小的天關城,竟也成了好些人的家。

想來若果沒有這樣一場戰亂,這天關城也是個不錯的地兒。

笑。

身側的梔子注意到我的動作,也笑了。“殿下想到了什麼高興的事兒?”

“從前在王宮裏,同人明爭暗鬥,卻不知所爭的是什麼。如今既出了宮,真正見著了所爭所搶的東西,卻一點兒也不稀罕了。”

梔子微微有些驚訝。“殿下不喜歡這江山美景?”

我搖頭。“卻是因為太喜歡,不願意回去了,也不願意浪費時間去爭去搶了。”

燦爛的日光,在山崗下穿梭的士兵還有遠處集市的街道上跳躍。我眯了眼睛,還看見輕微的風貼著草地而來的時候,青草和細碎的花朵兒搖搖擺擺的樣子。

這樣好的時光,這樣好的生活。

“殿下,您不怨了嗎?”

怨嗎?

輕歎一聲。我轉問梔子“你呢,怨嗎?”

周轉在天下最有權勢的父女之間,經曆過真心假意,經曆過利用和拋棄。她最應該明白,世上最無情是帝王家。偏生,逃不脫,也掙不掉。

“怨。可奴婢怨的是,命。”

“你信命嗎?”

“奴婢從前是不信的,現在。”她低下頭,輕輕笑著。

“梔子。”

因為觸及到心底最不願別人觸及的地方,梔子顯得有些悵惘。等我出口喊她過半晌,她方醒悟,低低地“唔”了一聲。

“你不應該信命。”我輕歎一聲,回過頭去望著她的眼睛。

“奴婢不明白。”

梔子略微低著頭,我清楚看見她鬢間簪著的玉蘭花兒,陳年絹花緞麵,卻是栩栩如生。

“命是什麼?”我反問她。

命。

從前師傅在竹林裏初次教我寫這個字時,我也問過他,命是什麼。彼時,我初初住進竹林小築,和師傅朝夕相對。他待我極好,一茶一食,一衣一履,即便出行,也不顧舟車勞頓,從來帶我在左右。我記得那時候,我總是做噩夢,夜裏掙紮醒來時,他總在我身邊靜靜坐著。他喊我名字,小泥。他說,小泥,你不必怕。

倘若那時,叫我自己說,命是什麼。

我便會毫不猶豫回答,命是師傅。

師傅做什麼,我便做什麼。師傅去哪裏,我便去哪裏。命不關天地,不及父母,卻和他脈脈相連。

但是那時,當我仰起臉,細聲細氣問師傅,命是什麼的時候,他卻默默捏著筆在白紙上一筆一劃,寫出一個大大的“命”。

你看這字上段像什麼?

我歪頭看,一撇一捺,卻像頭頂被那頂天柱子撐起來的天。

那下半段呢?

分明是一個叩字。

我忽然想起了什麼,驚呼起來,命是天,因而人人叩拜。

師傅看著我,目光清明。

小泥,命非天。命乃自己。他一字一句,語重心長。

命也,使也。從口從令。世事因果周全,倘不是你種下因,何來此中果?

我低下頭,呢喃。“命也,使也。從口從令。世事因果周全,倘不是你種下因,何來此中果?”

“殿下?”

梔子有些詫異。出聲低低喊我。我回過神來,卻笑著。

“梔子,我且問你一件事,你聽著回了便是,切切莫聲張。”

梔子一驚,忙低了頭。“若殿下相信梔子,梔子定知無不言,也必守口如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