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每當這個時候,說話的主要又是張玉萍,張樹亭則更喜歡聽,因為在他的感覺上,張玉萍說出的每一句話,又正是他想說而又說不出的。
也正因為有了父子間的這種默契,所以,此時一聽張玉萍是因為出了這種事要離家出走,張樹亭也就不覺到吃驚和奇怪了,一時間,又思忖半晌道:
“要依我說,即使他們要抓你,也不一定非走。你就躲在咱的燒鍋上,爹也敢保證他們想抓都抓不到你。”
說過,又想想道:
“——實在不行,爹還可以托人給他們送些錢財,事情恐怕也就過去了。”
又道:
“你也老大不小了,也正好趁這個功夫,讓爹托人給你張羅一房媳婦。”
說罷,又一拍大腿道:
“就聽爹的,咱哪兒也不去,就在燒鍋呆……”
“——爹,我已與他人說好,天明前要在漕河石橋碰麵,然後一起離開的,。”也不等張樹亭把話說完,就聽張玉萍搶先道。
說過,又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但停頓片刻,又隻重複道:
“恕兒不孝了……”
說著,又是兩行熱淚從他的眼眶中撲簌簌滾下。
這兩行熱淚,即便借著窗外昏暗的月光,張樹亭都無法看到,但他卻是清楚地感受到了。清楚這個養子並非不孝,一定是由他的苦衷。
所以,聽張玉萍這樣說,便清楚這個養子去意已定,一時間,又無不擔心道:
“你一定要走,爹也不強攔你,可你這一走,又能去哪兒呢?”
“——廣州。”張玉萍遲疑片刻道。
說過,也許是怕張樹亭擔心,又不由安慰張樹亭道:
“爹盡管放心,廣州有我們同學的朋友,這一去,我們就是奔他去的。”
張樹亭便不再說話,也是太知曉這個養子的秉性,他已經決定走,知道再勸也無用,於是站起身又往外走。
張樹亭往外走,是想著張玉萍這一去,不知生活可真有著落,一時間,便想回屋為他備些盤纏。可張玉萍一見,卻以為他生氣了或幹脆不同意,又不由在他身後急切而低低地喊了一聲:“——爹!”
張樹亭又是站住,待回頭,這才望見張玉萍仍是跪在地上,又不由歎一口氣道:
“爹說了,你一定要走,也決不強攔你,你還是快起來吧。爹回屋給你備些盤纏去!”
……
可誰知這一去,這個養子竟是石沉大海一般再無音信。
不能說幾年過去,張樹亭不曾托去廣州做生意的朋友幫忙打聽過,但帶回的都是張玉萍確實在廣州一所很有名的學校教過書,但時間不長就離開的消息,至於又去了哪裏,竟再無人知曉。
這樣的結果,又是讓張樹亭始料不及,甚至都讓他都有了一種不詳的感覺。
因為在他的印象裏,或者說,在他的感覺裏,與張玉珍、張若楠、張平安三個孩子比起來,張玉萍是最懂事的一個孩子。
不但懂事,還最與他貼心貼肺。或者說,張樹亭沒想到的事情,張玉萍往往都替他想到了,他想到的事情,張玉萍往往又是替他想到前麵去了。
也正因為貼心貼肺,在張玉萍在的時候,憋在肚裏不願與別人說的話,他都願意與張玉萍說說。或者說,有些話,別人勸他他聽不進,可經張玉萍一說,他竟聽進去了。
就是這樣一個最懂事和最與他貼心貼肺的孩子,如果不是遭了不測,為何一走幾年,都想不到給他捎個平安信回來了呢。
張樹亭想不通。當然,更不認可眾夥計私下裏所議論的那樣:這養子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白眼狼”。
所以,張樹亭曾幾次想動身去廣州,親自尋找一下這個養子的下落,卻又是幾次被大夥計老孫攔下。
“要我說東家,你對這個孩子早做到仁至義盡了。”老孫扳著手指道,“您想想,你從小把他養大,又是供他吃,又是供他念書的,這孩子又為東家做了什麼,這孩子沒良心呀!”
說過,又後悔地一抖手道:
“要知道這孩子這樣沒良心,當初就不該出手救他,更不該勸東家收他作義子。如今可倒好,人長大了,翅膀長硬了,這一飛走,竟是連個影子都尋不見了!”
說著說著,又氣憤道:
“都看這孩子自小懂事,如今看來,原來都是裝得呀!”